她冥思苦想一陣,計上心頭,伸手將發間一左一右對稱的簪子拔去了一支,然後小聲叫他:“陸侍郎,您這是在看什麼書呐?”
陸時卿聞聲抬頭,這一眼卻見她發間少了支簪子,一下便渾身不得勁了,皺皺眉低頭道:“《鹽鐵論》。”
然後他就再也讀不下去了,餘光時不時往她頭上瞥,哪怕極力克製了眼珠子轉動的方向,卻因心底存了印象,難以忽視,渾身都跟著躁動起來。
一炷香的時辰,他就沒翻過一頁書。
他受不了了,將書“啪”一聲擱在了石案上,問她:“縣主,您左邊那支簪子呢?”
元賜嫻心中竊喜,伸手摸摸腦袋,麵上詫異道:“哎,我簪子呢?我怎麼少了一支簪子?”
陸時卿沉著臉,深吸一口氣:“在您的袖子裡。”
“……”
這洞察力也忒強了些。元賜嫻硬著頭皮將簪子拿出,一麵碎碎念:“咦,怎麼跑到我袖子裡去了?”
陸時卿打斷她,語氣隱忍:“請您戴上它,以正儀態。”
元賜嫻不甘心,還想再擺他一道,往四麵瞅瞅,道:“可這裡沒有銅鏡,我該怎麼戴?要是戴歪了,儀態也不正吧?”
這是個好問題。如果她戴歪了,他還得難受。
陸時卿陷入了沉思,忽聽她道:“要不——您給我戴吧?”
她說著湊過來,身子幾乎越過了半張石案,一下便叫他嗅見一股淡淡的花露香氣,似桃似杏,直沁心脾,仿佛將他從頭到腳淋淌了一遍。
陸時卿有心退後,卻鬼使神差般沒有動,微眯著眼,仰頭望進她含笑的雙目。
他可能不得不承認,這雙水汽氤氳的眼……真的非常蠱惑人。
所以,在能夠出口拒絕她前,他的手已經接過了她遞來的簪子。
不過,素來不喜他的兄長竟收下了。她覺得裡頭有鬼。
元鈺將帖子交到她手裡時,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懶得應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絕,不怕他。”
她當然懶。這個九皇子在夢裡不曾留名,大約並非要緊角色,且上回留給她的印象著實太差。這等為人輕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礙於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擰斷他的胳膊。
她乾脆道:“我不去。”
元鈺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當真?”
元鈺將她前後神情變幻瞧得一清二楚,心裡頭說不好是什麼滋味,嘴上道:“阿兄騙你做什麼!若單隻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絕,哪還來過問你的意思。”說罷試探道,“你上回不是與阿兄說……”
好歹有機會見見夢中仇人的廬山真麵目了。
元賜嫻不等他說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賜嫻的嫂嫂薑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園。
芙蓉園地處城南,臨曲江池畔,綠水青山,亭台樓閣,風光無限。眼下正是賞水芙蓉的好時節,鄭沛邀約元賜嫻來此,想來頗費了一番心思。
元賜嫻看上去興致不錯,與薑璧柔一路說笑。兩人被婢女領往一處依山傍水的竹樓,待漸漸入裡,曬不著日頭了才將帷帽摘去。
到了最頂上,見小室閣門大敞,正中擺了張寬敞的長條案,案邊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錦帶,玉簪束發,乍一看,很是風流名士的做派。
元賜嫻一眼瞧見最靠外的一人,腳下步子不由一頓。
怎麼陸時卿也在啊。還穿了身紮眼的銀朱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薑璧柔見她頓住,也跟著一停。那頭三人注意到這邊動靜,止了談笑,齊齊望來。
元賜嫻被這陣仗一震。
模樣都生得不賴,這排排坐的,倒有幾分任她采擷的意思。
她念頭一轉,目光越過陸時卿,看起居坐當中的一人。
這人穿了鴨卵青的圓領袍衫,袍上繡暗銀雲紋,發間飾淺碧玉簪,當是六皇子鄭濯了。看姿態溫文爾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並非她想象中的暴戾模樣。
鄭濯察覺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幾分不符他身份的謙遜。
元賜嫻卻在想,倘使夢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當然,麵上也回了他一笑。
如此你來我往笑過,有人坐不住了。最靠裡的鄭沛驀然站起,朝這向迎來。
他年紀小,麵龐稚氣未脫,此刻兩眼發直,臉泛紅光,似是瞧見美人通體舒泰,連病痛也去了個乾淨,一路緊盯著元賜嫻不放。
她穿了身水紅色襦裙,水綠色的裙帶束成雙蝶結,當中串一對精致銀鈴,烏發挽三分落七分,發間綴一圈銀飾,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鄭沛讀過點風物誌,曉得西南一帶不少人偏好銀飾,較之周京彆有一番風韻,霎時便覺如薑璧柔這般一身素雅的婦人實在太黯淡了,到了兩人跟前,直接略過她,與元賜嫻招呼:“嫻表妹!”
元賜嫻已故的外祖母是先皇的異母妹,說起來,徽寧帝算她表舅,鄭沛非要喚她一聲表妹的話,倒也沒錯。
隻是這叫法,真叫人結結實實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按捺了一下心中不適,與嫂嫂一道給他行萬福禮,卻是剛起了個頭,就被他摁住了手背,聽他滿腔柔情地道:“嫻表妹不必多禮……”
元賜嫻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姚州能橫著走,可到了長安身份就不夠看了,尤其還有個慘絕人寰的夢境提醒她謹言慎行,便更不會在這吃人的地界隨意交惡。
但她也非事事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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