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卿冷眼訓斥道:“這聽牆角的本事,是誰教給你的?”
陸霜妤鼓著嘴道:“這不是沒聽成嘛,你倆耳朵這麼靈光……”她瞅瞅元賜嫻,“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瞧外邊天陰了,晚些怕有雨,來給縣主送傘。”說著,提了提手中一柄油紙傘。
陸時卿曉得她不過尋個借口罷了,厲聲道:“還敢狡辯?你可是太久沒抄書,手癢了?”
陸霜妤一臉委屈:“阿兄何必當著外人麵凶我……也沒見你對縣主凶過一字半句的……”
她說到後來,聲兒越來越輕。元賜嫻聽見“外人”一詞尚覺不舒服,聽全了後邊這句,突然高興起來。
陸時卿的確沒這樣凶過她嘛。
她一高興,就準備替陸霜妤解個圍,大方道:“好了好了,聽牆角這事,我也常做,沒什麼大不了的。”
陸時卿飛過來一個眼刀子。
怎麼的,使完了他的仆役,還要替他管教妹妹了?
元賜嫻見他不悅,清清嗓子折個中道:“但下回不能再犯了。今日是我,若換了要緊客人,可就叫你阿兄麵上不好看了。”
陸時卿覺得這句還有理,看一眼妹妹,叱問道:“聽見沒?”
陸霜妤心情複雜地瞅瞅一唱一和的倆人,點點頭:“我知道了。”
元鈺將帖子交到她手裡時,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懶得應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絕,不怕他。”
她當然懶。這個九皇子在夢裡不曾留名,大約並非要緊角色,且上回留給她的印象著實太差。這等為人輕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礙於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擰斷他的胳膊。
她乾脆道:“我不去。”
元鈺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當真?”
元鈺將她前後神情變幻瞧得一清二楚,心裡頭說不好是什麼滋味,嘴上道:“阿兄騙你做什麼!若單隻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絕,哪還來過問你的意思。”說罷試探道,“你上回不是與阿兄說……”
好歹有機會見見夢中仇人的廬山真麵目了。
元賜嫻不等他說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賜嫻的嫂嫂薑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園。
芙蓉園地處城南,臨曲江池畔,綠水青山,亭台樓閣,風光無限。眼下正是賞水芙蓉的好時節,鄭沛邀約元賜嫻來此,想來頗費了一番心思。
元賜嫻看上去興致不錯,與薑璧柔一路說笑。兩人被婢女領往一處依山傍水的竹樓,待漸漸入裡,曬不著日頭了才將帷帽摘去。
到了最頂上,見小室閣門大敞,正中擺了張寬敞的長條案,案邊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錦帶,玉簪束發,乍一看,很是風流名士的做派。
元賜嫻一眼瞧見最靠外的一人,腳下步子不由一頓。
怎麼陸時卿也在啊。還穿了身紮眼的銀朱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薑璧柔見她頓住,也跟著一停。那頭三人注意到這邊動靜,止了談笑,齊齊望來。
元賜嫻被這陣仗一震。
模樣都生得不賴,這排排坐的,倒有幾分任她采擷的意思。
她念頭一轉,目光越過陸時卿,看起居坐當中的一人。
這人穿了鴨卵青的圓領袍衫,袍上繡暗銀雲紋,發間飾淺碧玉簪,當是六皇子鄭濯了。看姿態溫文爾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並非她想象中的暴戾模樣。
鄭濯察覺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幾分不符他身份的謙遜。
元賜嫻卻在想,倘使夢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當然,麵上也回了他一笑。
如此你來我往笑過,有人坐不住了。最靠裡的鄭沛驀然站起,朝這向迎來。
他年紀小,麵龐稚氣未脫,此刻兩眼發直,臉泛紅光,似是瞧見美人通體舒泰,連病痛也去了個乾淨,一路緊盯著元賜嫻不放。
她穿了身水紅色襦裙,水綠色的裙帶束成雙蝶結,當中串一對精致銀鈴,烏發挽三分落七分,發間綴一圈銀飾,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鄭沛讀過點風物誌,曉得西南一帶不少人偏好銀飾,較之周京彆有一番風韻,霎時便覺如薑璧柔這般一身素雅的婦人實在太黯淡了,到了兩人跟前,直接略過她,與元賜嫻招呼:“嫻表妹!”
元賜嫻已故的外祖母是先皇的異母妹,說起來,徽寧帝算她表舅,鄭沛非要喚她一聲表妹的話,倒也沒錯。
隻是這叫法,真叫人結結實實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按捺了一下心中不適,與嫂嫂一道給他行萬福禮,卻是剛起了個頭,就被他摁住了手背,聽他滿腔柔情地道:“嫻表妹不必多禮……”
元賜嫻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姚州能橫著走,可到了長安身份就不夠看了,尤其還有個慘絕人寰的夢境提醒她謹言慎行,便更不會在這吃人的地界隨意交惡。
但她也非事事願忍。
她將手一把抽回,朝鄭沛皮笑肉不笑道:“九殿下,實是抱歉,賜嫻有潔癖。”
跟在後邊的拾翠適時遞上一方錦帕給她擦拭。
薑璧柔悄悄拉了把她的袖子,示意她忍忍,點到為止。
眼見鄭沛臉都白了一層,鄭濯忙起身來打圓場,笑道:“我頭回見識所謂潔癖,還是在陸侍郎這裡。與子澍比,縣主想來已是輕微的了。”
元賜嫻看了眼低頭抿茶的陸時卿,心道這人的毛病可真多啊。她才沒什麼潔癖,裝的罷了。
有了這台階,她也就順勢下了。畢竟鄭沛的母親位列四妃,算得上得寵,娘家也是個勢大的,真得罪了他,她怕也沒好果子吃,便給完巴掌忙送糖,朝他笑問:“九殿下,不知這位是——?”
鄭沛見她認得自己,卻不認得鄭濯,馬上高興了,屁顛屁顛過來:“這是我六哥!”
元賜嫻假作恍然大悟狀,給鄭濯行了個禮,繼而隨他往裡走去,一麵問:“那照六殿下方才的意思,難不成換作陸侍郎,便要剁了自己的手不成。”
陸時卿偏過頭來,狹長的鳳目一眯:“縣主真會說笑。”
“倒的確常有人這麼誇我。”
見元賜嫻和薑璧柔雙雙落座,鄭沛也跟了進去,搭話道:“那可曾有人誇過嫻表妹仙姿玉色,人間難覓?”
元賜嫻好似聽不懂他的示好,點點頭:“有啊,也是陸侍郎。”
陸時卿沒說話,眼底流露出的意思是:什麼時候?
她笑著解釋:“不過陸侍郎當時的措辭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
鄭濯好像不大敢信,詫異問:“子澍還會誇人?”
陸時卿麵露不悅:“一時嘴滑。”說罷大概覺得牙根有點癢,低頭又抿了口茶。
元賜嫻注意到,他手邊這隻白釉玉璧的茶甌與案幾上其餘幾隻樣式不同,約莫是自己帶來的,心道果真是潔癖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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