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考中童生時,母親已經咳血半年。縣試放榜那日,他背著母親去醫館,郎中卻搖頭說肺癆已入膏肓。
回程路過賭坊,竟看見父親在裡頭吆五喝六——原來所謂的“文會”都是謊言。母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瑞兒...彆學你爹...”
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葬母那日,他親手將《論語》投入火盆。火焰吞噬書頁時,他恍惚看見金山寺的菩提樹,但記憶很快被淚水模糊,這便是愛彆離之苦痛徹心扉。
後來的人生像場荒誕戲。父親賭光祖屋後投井自儘,他流落街頭給人代寫書信。
二十歲那年入贅布商之家,妻子驕橫跋扈,嶽父克扣工錢。長子出生時難產而死,續弦的填房又與人私通。
五十歲那年,他在查賬時突然中風,臥床三年間,妾室卷走家財,幼子沉迷鴉.片......
死亡降臨那刻,虞景瑞忽然笑了。腐爛的軀體裡,某個被塵封的光點微微閃爍。
但輪回大陣立即將他拖入新的苦難——第二世他是佃農之子,第三世淪為宦官養子,第四世成了被拐賣的伶人......
當第九十九次輪回開始時,智藏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這一世他是個小鎮塾師,每日在“天地玄黃”的誦讀聲中麻木度日。
某個梅雨時節,他看見賣豆腐的老王頭在簷下躲雨。那老人雙腿殘疾,卻哼著俚曲把豆腐雕成小兔模樣。
“王伯怎的這般高興?”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
老人用缺指的手掌接雨水:“昨兒夢見老婆子啦,她說我豆腐越做越香。”
渾濁的眼裡閃著光,“活著不就是等死嘛,等的時候總得找點樂子。”
智藏如遭雷擊。百世輪回的記憶碎片突然翻湧,金山寺的鐘聲、菩提樹下的頓悟、與摩訶衍的論辯......這些畫麵與眼前殘疾老人的笑臉重疊。
他顫抖著摸向胸口,那裡有粒被輪回塵埃掩埋的金色光點——大羅尊者的道果。
第一百世輪回開始時,智藏終於抓住了那束光。這一世他仍是凡人,卻帶著某種超然的清醒。
他看著自己寒窗苦讀考上重點高中,父母為補習班費用徹夜爭吵;大學畢業後擠地鐵996,相親時計較彩禮多少;中年時為孩子學區房卑躬屈膝,老年時在病床上聽子女討論遺產房產分割......
但這次不同。當心電圖變成直線時,他沒有立即進入下一世。
死亡成了最明亮的鏡子,照見百世輪回的荒誕與真實。
產房裡的啼哭、私塾的戒尺、染缸前的母親、賭坊裡的父親、病榻前的爭吵......無數畫麵旋轉凝結,最終化作菩提樹上的一片金葉。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極樂淨土中,金蟬子突然睜大眼睛。輪回長河裡升起一道璀璨光柱,八百座擂台同時震動。
有個身影踏著業火紅蓮走來,每步落下都綻放一朵曼陀羅花。那是個雙目璀璨的年輕僧人,左眼倒映眾生疾苦,右眼照見極樂淨土。
“我沒脫發——”他在億萬修士的注視中合十行禮:“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虛空中的輪回長河轟然崩塌,化作漫天金雨。
某座浮屠塔的神紋上,因果鈴的符文自發重組,叮咚聲中拚出四個梵文:大智若愚,心若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