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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在那一瞬間迸發。
不是碰撞的巨響,乃是凶猿咆哮的轟鳴。
天宮動蕩,宛如海潮的衝擊自那一隻手掌之下擴散開來,所過之處,一切巨靈顫抖著,潰散成銀灰色的塵埃。
長孫冀歸後退數步,麵色如土,一絲絲血腥自口鼻之中滲透出來。
緊接著,天宮的大地崩裂,地火熔岩彙聚成洪流,自裂縫之中噴湧而出,化作暴雨,向著四麵八方灑下。
沐浴著那熔岩之雨,凶猿獰笑,向前,天地轟鳴,舉世凶戾凝結在那一雙猩紅的眼眸之中。
胡先生的身影已經被那越發凝實的金色巨猿所覆蓋,此刻伴隨著封印解開,在矩陣的銜接之下,他徹底地化身為非人所能企及的怪物。
無數哀鳴憑空響起,陰氣洪流之中,無數鬼獸隨著琵琶清脆的聲音齊舞,黑暗奔湧在天空之中,彙聚為一束,顯露出凝結了一切獸性瀕死之時無量怨毒的輪廓、
伴隨著飛天夜叉的融入,那一條模糊的巨蛇睜開了眼眸,令天地驟然晦暗,閉上眼睛,便令一切大放光明,呼氣便掀起窒息焚風,吸氣的時候就演化為無邊的寒霜和冰棱。
伴隨著飛天夜叉的投影融入其中,柳氏家主的聖靈也托身其中,那空有陰冷瘋狂的雙眸裡亮起了飽經滄桑的神采,如月清輝。
那是……燭龍!
隨一出現,燭龍便駕馭著滾滾引起洪流,應身而上,和凶猿爭殺在一處,給了長孫冀歸珍貴的喘息時間。
緊接著,玉鼓自天穹之上浮現,龍脈家主抬起鼓錘,奮力奏響了天劫的雷霆霹靂。
無數電光如刀斧從穹空之上落下,劈斬在了凶猿的金色毛發之上,卻往往隻能留下數道焦痕,反而越發地激起了獸性的暴戾,令凶猿越發神勇。
長孫冀歸的臉色忽晴忽暗,眼神陰沉,沒想到現在三人聯手,竟然拿不下一個連天人之血都不是的樂師。
越是爭鬥,就越是心驚。
想不通,那種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無數金屬碰撞在一處的潮聲驟然迸發。
天地凍結。
不知道多少冰晶和鐵片碰撞在一處,才能發出如此震人心魄的咆哮。
純鈞之劍出鞘。
一道寒光自從老朽的軀殼之中湧現,縱橫來去,第一次的,在巨猿的心口留下了一道傷痕。
是袁長卿。
老者自萬軍之中邁步向前,雙臂從大袖中縮進,又從領口中穿出,就那麼簡單地將礙事的外袍和罩衫脫了下來,任由它們垂落在腰間。
白發之下,肌肉虯結,汗水自毛孔之中升騰而起,化作白霧。
伴隨著他的抬手,純鈞古劍化作流光,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在光暗的間隙中勾勒出了隱約的輪廓。
“雖然以多打少有些勝之不武,但對手是當年太常卿的唯一傑作,青出於藍的傳承者,如何慎重也並不為過。”
老者輕聲歎息,抬起左手擦了一下鼻子:“太可惜了,不論如何,你都堪稱一位強敵,終歸還是想要同你來一次暢快的廝殺。
所以,請儘情地掙紮吧……”
他微微一笑,眼瞳中滿盈著盎然的殺意,和瘋狂地期待:
“——哪怕與我同歸於儘也沒有關係。”
那一瞬間,暴怒的天災咆哮。
原本就非人的龐大軀殼再度膨脹,伴隨著它仰天長嘯的嘶鳴,烈日的高溫再度迸發,將所有人統統逼退。
它沐浴在宛如地心一般的高熱熔爐中,憤怒嘶鳴,輪廓變化著,當熾熱的光芒散去時,那沐浴在焚風之中的東西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
此刻凶猿的軀殼之上,生出了四個頭顱,望向四麵八方,八臂臂膀揮舞著,向著四方的招手,令大地崩裂,無數沉睡在戰場之下的碎鐵彙聚在一處,融化在烈日的光焰裡,重鑄形體。
轉瞬間,龐大而腐朽的凡鐵在它的手中煥發出新的光輝,銅鏽和鐵斑褪去之後,迸射出煌煌神光。
三戟叉、紅傘、虎銅錘、寶瓶、神劍、凶刀……
——天災·哈奴曼!
那是曾經在天竺的大爛陀寺的至上守護神,第三代東王公以‘覺者’的身份轉生天竺時參照百臂巨人所創造出的不死怪物!
在胡先生軀殼中被封印了十幾年之後,憤怒的凶猿終於得以釋放,行走在大地之上,向一切活物和謗佛者灑下徹底的毀滅!
不知為何,明明意識被暴虐的獸性所侵蝕,胡先生忽然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恍惚感。
“哎,都七八歲了,還像個猢猻上躥下跳……”
少年的時候,有人摸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搖頭感歎:“以後叫你小猴子怎麼樣?”
真應了老師曾經所說的話啊。
在老師去世的十五年之後,自己似乎真的變成猴子了,不以為恥,反而暗自竊喜,因為這副不像話的樣子而覺得有些愉快,全然將老師曾經的囑托拋到而來腦後。
“你們長大之後,就會繼承我,成為撐起這個國家的人,成為遠超於我的英雄……”
可自己,既沒有撐起國家,也沒有成為英雄。
反而為了逃避爭鬥,自己隨便領了一個差事,然後跑到震旦之外的地方去,再度踏上沒有歸期的旅途。
就像是十五年前自己。
隻不過如今的自己,已經是孑然一身。
“我們到天竺去。”
在恍惚之中,老師的聲音又響起了。
踏上西行之路的自己,當時究竟滿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滿腦子行萬裡路的喜悅和建功立業的期待,卻絲毫沒有想過,到最後,會變成一場漫長的殺戮之旅。
“——全部殺掉。”
記憶中,老師佇立在大爛陀寺的血泊裡,平靜地看著他,然後,又重複了一遍:
“全部。”
“好的,老師。”
他手中的劍鋒刺落,血液迸射,落在他的臉上。
在屍體倒地的聲音裡,他閉上了眼睛,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自己在哪裡。腦中空空蕩蕩之後,肉體便會忠實地順從著命令。
萬裡的死亡,鋪成了一條看不見儘頭的骸骨之路。
看慣了一雙雙絕望的眼瞳之後,自己就再不像是自己。
也再不像是夢想之中的英雄……
為了一些對的事情,或者,像十五年前一樣,為了‘真理’。
隻要是為了它們,那麼犧牲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