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瑜在一旁麵無表情,心中頗為感慨。到底是誰傳的薑真人純心修道、溫良質樸?這次雪國接觸,可算叫他開了眼界。
就拿眼下來說,薑真人這會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但這樣表述出來,給人的感覺,分明就是冬皇在支持太虛幻境!
那呂魁武的眼神,已經是凝重非常了。一定以為自己卷入了雪國高層的路線鬥爭…….現在都該慌死了!
薑望悠然問道:“有些話冬皇不便明言,我一個外人也不好講。你能不能告訴我,太虛幻境的阻力在哪裡?在你這裡嗎?”
“與我無關!”呂魁武下意識的高聲辯白,但又本能醒覺,左右看了看。
“無妨。”薑真人的聲音十分溫和,很能撫平緊張情緒:“從剛才開始,你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隻能被我聽到看到。”
呂魁武先是鬆了一口氣,但又警惕起來,斟酌著道:“太虛幻境的阻力肯定不在我。都是朝廷的命令,我隻不過應命而行……您要問這阻力究竟在哪裡,也不是我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薑望貼心地為他創造安全說話的環境,反倒叫他警覺了。
由此觀之,雪國雖然常年閉鎖,勾心鬥角卻也一點不少。哪怕是這個被發配來守凍肉的,也沒那麼好忽悠。
“沒關係。”薑望溫聲一笑:“太虛閣做事,沒有那麼霸道。你不願意說,我肯定不勉強……太虛角樓在哪裡?麻煩帶路。”
呂魁武如釋重負,趕緊前方帶路。
薑真人雖然年輕溫和,但卻是天下享名的大人物。麵對這等人物的質詢,壓力之大,肩脊難承!
相較於寒花城的繁榮,雪寂城給人一種雪棺的感覺。城裡的家家戶戶好像都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個個悶頭做事不吭聲。偌大的城市主乾道上,隻有零星的幾個人散落,一個拖著一車凍肉往前走,一個拿著鑿子在牆角鑿冰,一個舉著油紙傘,獨自慢慢地在街上走…..
雪騎入城,狼足踏地的聲音十分清晰。
這座城市的民房大多是方方正正的,屋頂都很平整——上麵鋪著各種雪獸的凍肉。
它們**的陳列在街道兩側,如同展示在砧板,描述著原始的冷酷。門窗後有時會投來一些目光,大都迅速收回去,就連好奇也是很淡的。
這座城池的人,情緒仿佛被凍住了。
“衛兄以前來過這裡嗎?”薑望隨口傳音。
衛瑜道:“采購凍肉的時候來過。”
“此地向來如此?”
“向來如此。”
“你在這裡有什麼特彆的發現嗎?”
“薑閣員指的是?”
“嗬嗬……”薑真人邊走邊看,表情平和:“沒事。”
“整個西北五國的肉食,我們雪寂城的出產,要占到足足兩成!”呂魁武說話的時候,他的酒糟鼻也跟著翕動,在這樣的環境裡,倒是顯出了格外的生氣:“薑閣員要不先隨我去府中用餐?試試咱們這裡的特色冰刀肉,號稱西北第一鮮——’
“去太虛角樓。”薑望淡聲說。
呂魁武的熱情被打斷,絲毫不見惱色,隻是緊了步伐、少了廢話,很快就把薑望帶到雪寂城的東北角。
兩座太虛角樓光禿禿地立在視野中,樓中一個人都沒有。
雪寂城本來就冷寂,這一角更是除了冰碴子什麼都沒有。像是為了給太虛角樓騰地方,把這裡的一切都清空了——當然,從那些未能完全抹去的痕跡,薑真人還是不難判斷,這裡之前是被封鎖起來的。
“雪國視太虛幻境如洪水猛獸啊。”薑閣員感慨道。
呂魁武在旁邊訥訥無言。
“看到這兩座太虛角樓空空如也,我非常痛心。”薑望道:“我在齊國有一座獨屬於我的太虛角樓,你知道一個月能賺多少嗎?
“太虛角樓還能賺錢?”呂魁武十分驚訝。
薑真人隨口道:“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所賺元石超過三百六十顆。這幾年太虛幻境推廣開了,更為世人所接受,太虛角樓也越來越多,利潤才開始下降。”
呂魁武這個“鄉下人”有多震驚且不說,衛瑜這個大城市來的人,也很有些開眼界,太虛角樓不是國家建設的基礎設施嗎?還能用來盈利?
薑閣員昔為武安侯時,真是在齊國一手遮天啊。
“太虛幻境的價值,早已得到天下億萬人的認可。若是讓雪國人自己做選擇,太虛幻境早就在雪域通行。你們朝廷出於各種目的所下的禁令,是逆時代潮流的。我們本不會管這些事情,太虛幻境一任自由,從不強迫誰來參與。而且,你們繼續這樣關鎖下去,早晚有一天,時代的力量會倒推你們走。這於我是沒有半點影響的,太虛閣本也不必在意。”薑望看著呂魁武,語重心長地道:“但神雷戰爭在即,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團結所有能夠團結的力量,做所有能夠提升人族整體力量的提升。這才是我過來的目的。
他也不管呂魁武或者其他關注此地的人有沒有聽進去,負手走進了太虛角樓:“呂大人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自己在這裡坐坐就好。”
呂魁武和他的屬下停在樓外,一時不知何言。衛瑜則跟著薑望走進了太虛角樓。
他本以為薑望會利用太虛角樓做些什麼,但跟進來後,看到薑望隨便找了個地方,聚雲氣為蒲團,竟就這麼坐下來,開始修煉。
欲擒故縱?守株待兔?
心中轉著種種念頭,衛瑜卻也不急著走,同樣在旁邊找了個地方,打坐調元。
就這樣坐了一天,兩天,三天....
薑望一直在修煉,不分早晚,沒日沒夜。
實在是…….過於枯燥了。
在漫長的、持續了五天的靜默之後,衛瑜開口問了幾個修行方麵的問題,薑真人也都耐心作答。
如此又過了五天。
“我很好奇——”在薑真人解答了神臨境的極限問題後,衛瑜忍不住道:“薑閣員為何會願意指點我呢?”
薑望瞥了他一眼:“你是人族天驕,又沒什麼惡行,又不是腦子不好指點也沒用……舉手之勞,我為什麼不願意?”
我的意思是,當今大爭之世,天驕相競,群雄並起,指不定哪天咱們也會對“那就對上的時候再說吧。”薑望淡聲道。
衛瑜苦笑一聲:“果然,薑閣員並不以為我會是對手。”
薑望平靜地道:“我沒有覺得你是對手,但我也沒有覺得,你絕不可能成為我的對手。隻是咱們對‘大爭之世’的理解不太一樣,我不擔心我的對手太多,我不在乎我的對手是誰,我隻希望站在我麵前的人足夠強。因為隻有足夠強大的對手,才有資格驗證我這一路的修行。
衛瑜沉默良久:“您的坦誠,叫我忐忑。”
又一陣後,他道:“我怎麼感覺.….對於太虛幻境在雪國推行一事,薑真人好像並不著急?”
薑望笑了:“我以為你會一直跟我討論修行的問題。”
衛瑜道:“隻是個人的一點好奇。”
薑望觀察著掌中方寸劍獄的變化,漫不經心地道:“還不明白嗎?當我來到雪國,太虛幻境鋪設至此,已經勢不可擋。我代表的難道是我自己嗎?太虛閣的決議,難道隻是我們九個人的態度嗎?他們所有的一切抗拒,都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而已。我既不願意逼迫過急,為自己招惹什麼麻煩。也是想看看,他們都要用這些時間來乾什麼。”
他的視線從劍獄收回,落向衛瑜:“我說的這個他們’,也包括‘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