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羽禎之於神霄世界,是萬失得一成。贏允年之於超脫,便是萬成得一成。
薑望忽然想起來,冬皇第一個在朝會提出開放雪國,也算是成全了太虛幻境。
而冬皇那時候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是否該如我願?
現在思之….那是冬皇的問題?還是贏允年的問題?
躍天一步,真是舉重若輕。
誰能不如他願?
薑某身為當世真人,環顧此世,已經隻在絕巔之下,然而仰頭望天,仍是仰之彌高!
洪君琰說秦太祖贏允年道曆新啟以來的第二個超脫者,那麼道曆新啟後的第一個超脫者,應該就是景文帝姬符仁了……..
贏允年更是親口認證荊國太祖唐譽已死。
如此說來,姬玉夙、姑燕秋、赫連青瞳……這些開創霸國的蓋世豪傑,在退位之後,竟無一個成就。由此愈見超脫之艱難。
薑望思忖著,忽而心有所感,抬眸望去,正看到雷海上空,許妄投來的眼神。
“貞侯,我隻是好奇心作崇,隨口問了個問題……”薑真人賠笑道:“不用這麼看著我吧?
許妄負手問道:“你怎麼不問,當初為何會有懷帝之庸?”
“是我見識淺了,沒有想到這麼好的問題。”薑望很是服氣的樣子。
許妄也就不再說些什麼,拿住那卷玄軸國書,轉身踏落雷海,回轉虞淵去也。
王西詡卻還留在原地,也是看著薑望。像一根竹篙立海中,滿是篆字的麵具遮掩了表情,心情也尤其難測。
這些個秦人,心眼這麼小的麼?
小五除外。
薑望無奈道:“慢甲先生有何指教?”
王西詡其人,從小不愛出風頭,事事落後於人。
他的老師是知曉他才華的,又惱於他事事不爭,便問他,少時不爭先,老大將何為?
那時還很年幼的他,回答說,不爭一時先,願求天下甲。
其師歎曰,有子如此!先甲一時,慢甲一世。
故稱“慢甲先生”。
那位教書先生後來官至郡守,請王西詡去做幕僚,將郡內大小事務,處理得並井有條。郡守一生中多次薦他為官,他都拒絕。在郡守死後,更是結廬而居,遠於世間。
直至後來,尚在潛邸的當今秦帝,聽聞其名,連夜趕赴,多次請見。問策九章,驚為天人。
他幫助秦天子鞏固霸業,所謂“伐楚望景,虎視天下”,但始終不肯入朝。
秦天子曾指王西詡與左右曰:“是朕布衣丞相!”
故又有“布衣謀國”之號。
秦國沒有左右相國,隻有一個丞相範斯年。但範斯年和王西詡,倒是常常被人拿來對比。
這布衣丞相和官身丞相,究竟誰人才能更勝,在秦國坊間,是經久不息的話題。
此次秦國修建虞淵長城,秦太祖贏允年超脫,應該是範斯年和王西詡為人所知的第一次聯手布局了。
他的視線透過篆字落下來,天然隔絕了所有因果聯係,輕聲問道:“是贏子玉還是趙汝成呢?
薑望想了想,認真地道:“我不能替他決定。我說贏子玉,隻是為了讓贏前輩迅速理解此人是誰。
王西詡點點頭。點著點著,人就不見了。
也沒有留下什麼話。
到底是一笑而過,還是埋刺在心,倒是給句準話呀!
這些個玩腦子的,總講求個喜怒不形於色,波濤藏於靜海中,是真煩人!
這時薑真人感覺到有人在後麵扯自己的腰帶,不由得回頭:“你拉我乾嘛?”
鐘玄胤收回手,目視前方,一臉麻木。
薑真人這才扭頭往前,發現近處的洪君琰、關道權、洪星鑒、沈明世等,以及遠處的傅歡、魏青鵬、孟令瀟,全都看著太虛閣樓這邊。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
黎朝新立,這些黎國人肯定是有許多事情要討論的。諸如國製、西北五國的地位、權責劃分等等……並不適合旁聽。
秦國人都走了,太虛閣員還在這裡戀棧不去,委實有些不知趣。
“我代表太虛閣,再一次歡迎陛下回歸,也恭喜黎國於今建立!七天之後我再來與貴國討論太虛角樓的選址。關於太虛幻境種種,貴國如有疑問,也歡迎隨時與我討論。在下……告辭!
洪君琰淡淡地道了聲:“好說。”
太虛閣樓也便隱入虛空,就這樣帶著兩位閣員一起消失了。
坐在太虛閣樓內,看外間流光飛轉,萬裡遙途,一瞬即至。
薑望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鐘閣員,都知道天子在位不過百年,過百年則反吞國運,雍國韓殷就是典型。你說洪君琰的任期,應該怎麼算?”
洪君琰是曾經雪國的開國太祖,現在亦是黎國開國皇帝。
他的任期是從雪國開始算,還是從黎國開始算,又或者沉眠三千八百多年後,重新開始算?
鐘玄胤聞言也愣了愣:“這倒是問住我了。也許算新開國,也許不算?他這個情況著實複雜,未有先例……”
認真思考一陣後,本著史家嚴謹的精神,他沒有給出任何結論,隻道:“雪國是道曆三十四年開國,洪君琰是在道曆一一四年詐死,統共坐朝八十年。且看二十年後,他是否還為黎天子吧!
“哦,你也不知道。”
“曆史會給我們答案。”
“史學就是等待嗎?
“我們尋找真相,但不創造真相。我們記錄曆史,但不影響曆史。”
“你現在已是太虛閣員,多多少少也會影響曆史吧?
“沒關係。我的曆史,自有來者記錄。”
“你會怎麼記錄我?
“才二十六歲就想著立傳,會不會太早了?”
“哈哈哈,那個,哈哈哈....
聲隨人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