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門深掩,小樓成一統。
當薑望回到自己的位置,今日這場太虛會議的最重要議題便開始——
這是一場關乎失聯閣員鐘玄胤的討論。
仍然是薑望執筆記錄。
照無顏的到來已經拔高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在場這些人裡隻有懶得動腦子的,沒有真個沒腦子的,都知曉謀而後動的道理。這時都坐在那裡麵無表情,暗地裡神念都要冒煙——都在動用各自的關係,來探查這件事情的種種細節,前因後果。
書山【子先生】讓照無顏來太虛閣替位,是事態的宣告,對這些手眼通天的人來說,這個態度本身也是線索。
薑望的屁股才沾著椅子,李一便開口:“最新消息,汗青簡已經合卷,現今整個勤苦書院都是封鎖狀態。內外隔絕,交流不通。無法探知裡麵發生了什麼。”
不愧是執掌最初的那一個,就連把握情報都比旁人快。
當然,背倚道門和中央帝國,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夠跟他比情報了。
眾人臉上並無異色,顯然都已經通過各自渠道確認了這個消息。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薑望也通過眾人的臉色,得到了確認。
出事的不僅僅是鐘玄胤,竟然涉及整個勤苦書院!何能卷起【汗青簡】,天下第一書院,就此封山閉門?
薑望相信,汗青簡合卷一定是今天才發生的事情,甚至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
作為勤苦書院的鎮院之寶,洞天排名極高的【汗青簡】,從來都是鋪展狀態,廣記文事,不拒交流。勤苦書院的真正山門,就落在此簡中。
天下第一書院合卷封山,這樣的大事,絕對瞞不了太久。
在場哪個不是耳聰目明?
但凡昨日合卷,今天就不會有人問鐘玄胤怎麼了。
“看來鐘玄胤給我寫的那封信,就是最後一次對外交流。考慮到他的時間已經混亂,應該說這封信是最後一次被外界捕捉到的交流。”劇匱冷靜地分析道:“綜合他給薑閣員、蒼閣員的回信,我想勤苦書院的變故,應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事情。在過程上循序漸進,在結果上突然發生。”
重玄遵有些感慨:“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一旦山崩,轉念之間。”
“若勤苦書院已成潰堤,誰是那個蟻穴?”秦至臻仔細地問:“鐘先生麼?”
“一個蟻穴哪裡擔得起這樣大的責任?”重玄遵道:“院長左丘吾,當世真人金清嘉,這一代的書院大弟子崔一更……勤苦書院失去音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是。”
這話有些駭人,眾人皆看著他。
“前段時間我研究了一下曆史,我有翻書查作者的習慣,無非是在歲月黃卷裡一刀斬見。但作為當代最有影響力的史書經典,《史刀鑿海》的作者,竟然已經失蹤很久。勤苦書院對外的說法,是他一直隱秘地尋找曆史真相,所以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有一個很重要的點——”
重玄遵沉吟道:“牧國聖武皇帝登神以後,《牧書》已經極大豐富。《史刀鑿海》裡的《牧略》,也得到補全……這是對司馬衡道途的完整。他不該沒有反應。”
黃舍利摸了摸下巴:“或許勤苦書院的現狀,正是他所做出的反應呢?”
“現在還不能確定勤苦書院發生了什麼。”蒼瞑慢慢地道:“鐘先生昨天都有傳信到劇先生手中,哪怕他的時間已經錯亂,但至少說明那個時候還有消息能出來。勤苦書院裡高手如雲,更有左院長這樣的大宗師在,很可能早就把關鍵問題送出來了。事件真相應該在書山手裡,隻是我們目前沒辦法知道。”
“讓照無顏來替職參會,封鎖相關信息,書山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他們是要自己處理這件事,要在儒門內部解決一切。”劇匱眉心的閃電,仿佛已是真實存在,即將撕裂他的天庭:“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不要乾涉?”
這位太虛閣裡最嚴肅的閣員,仿佛在任何時候都是一板一眼,直到現在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書山的實力深不可測,至少有供奉小洞天第一寶具【春秋筆】的儒宗二老,像舊暘太子太傅顏生這樣的真君,應該也還有,幾位院長也都是一代宗師。現在連【子先生】都驚動……放眼整個現世,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應該不多。”
“對書山上的人我不了解,但陳樸院長、姚甫院長、白歌笑院長,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界,都在我們之上。他們對事件的認知比我們詳細,他們對事件的判斷,也理當勝過我們。按理來說,我們應該接受,而不是抗拒。應該等待,而不是搗亂。”
“太虛閣說到底,是服務於太虛幻境的組織。我們不是製定現世規則的人,也不是現世秩序的執行者。在理論上,我們沒有足夠的權利,去乾涉勤苦書院的內部事務。”
他一條一條地分析著,到此頓住了,許是覺得不必再說。
這些道理,大家誰不懂得呢?
他抬起他的眼眸來:“不必乾涉的理由有很多,要乾涉的理由隻有一個——鐘玄胤是太虛閣員,是我們的同僚,是我們的戰友。”
“自道曆三九二六年九月九日第一次太虛會議以來,我們已經共事了五年。這是太虛幻境瘋狂擴張的五年,我們一起經曆了無數的事情。書山讓照無顏來替職參會,就是已經宣告鐘玄胤的死亡。”
“但對我來說——鐘玄胤就算是真的死了,我也得親眼看到。”
劇匱全程語速不快,最後也隻是平靜地說:“這是我的表態。”
秦至臻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就像看到一塊冰冷僵硬的石碑,忽然變成了流動的水,變成了燃燒的火。這個不苟言笑的小老頭,他的執拗頑固向來隻是針對於律法,這似乎是第一次落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
“你始終是一個活在規矩裡的人,偶爾任性一次,顯得可愛許多。”鬥昭懶洋洋地予以點評:“但還不夠。”
“大丈夫生於天地,哪來那麼多思前想後,條框枷鎖!”
他慢慢地坐正了:“鐘玄胤是不是我們的人?是不是聯係不上了?那我們就去聯係他,寫信得不到回應,就上門去找,門鎖上了就砸開——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橫刀在膝,抬手抹過刀脊:“誰會攔?誰能攔?放眼整個天下,縱有我們不能承擔的後果,也不在這件事情上。”
“太虛閣此去,並不是為了乾涉什麼。”薑望在這時候出聲總結:“我們隻是去接鐘先生回來開會,大家都很忙碌,他總這麼偷懶可不行。一直讓我寫記錄,我的字……也不很好看。”
閣中有片刻的沉默,接著每個人都站了起來。
劇匱的眼睛沒有看任何一個人,他隻是用那近乎恒定的,石刻般的聲音,宣布道:“關於尋找鐘玄胤的提案……全票通過。”
整個太虛閣樓,一霎璨光滿堂,就此消失不見。
晚八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