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查封境內三分香氣樓,總歸要給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不然動則封入國庫,以豐朝資,我倒以為是雍國發展的手段!天下各家,還怎麼敢去雍境?”
對夜闌兒來說,最重要的信息隻有兩個——第一,不用考慮薑望。第二,羅刹明月淨或將更進一步淡化存在感。
前者意味著最大的危險已經解除,後者意味著……她將獲得更大的權利空間,更多的發展時間。
至於和顏生互潑臟水,倒都是其次的事情。
“姐姐真是好氣魄!”昧月豎起大拇指,搖了一搖:“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值此宗門危難之際,才能看得出來,誰是那個挽大廈於將傾的人。我看香鈴兒老矣,邊嬙輕佻,芷蕊夫人,隻剩風騷!小妹更是年輕不懂事,樓主將來超脫無上,這份理當傳承萬古的基業,還是要交到你手裡。”
夜闌兒吃吃地笑:“妹妹果真這樣看?”
昧月輕輕地歎:“我對著姐姐,真是一句假話也說不出來。”
夜闌兒探手在空中輕輕一握,笑道:“方才這句話我已抓住了,回頭就給她們聽聽。好妹妹,咱們樓裡天香有七,心香十一,你這會兒隻評了三個呢!”
“餘者更是不值一提。”昧月一臉坦然:“當她們的麵我也是這樣說的。誰能和姐姐相比?”
“我知道很多人說姐姐徒具美色,說什麼‘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麼,有什麼了不起’。還有人嫉妒你的智慧,說‘長得這麼好看,腦子肯定是假的’……諸如此般,我聽得耳朵都起繭。”
“但我深知,那些人都很片麵。姐姐是世間美好的聚合,是‘完美’這個詞語的多麵體。世人往往隻看到其中一麵折射的天光,便以為那就是你全部的燦爛。實在膚淺!”
她微微前傾,更靠近篝火,仿佛以此炙烤自己的真心:“樓主經年累月的閉關,這些年三分香氣樓都是姐姐在維持。我知道,在這個世上,沒人比姐姐更在意三分香氣樓。”
“當初姐姐深得楚帝信任,都已經能代表楚國參加黃河之會,哪裡比不上今天的鬥昭之流?但樓主一聲要走,你便隨三分香氣樓離開。”
“此後東奔西走,好不容易打開局麵,又為了鋪墊樓主的超脫路,幾乎將這幾年的努力全部葬送……旁人不知姐姐的心酸,我豈不知?”
夜闌兒的影子並未投在身後的石壁上。
火光照不出她的底色。
唯有她完美的聲線,依舊那麼動聽:“妹妹慎言!樓主做什麼決定,必然有她的深意,為樓主做什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我當然知道姐姐的忠誠,姐姐的甘願!”昧月哀哀地歎:“我隻是……為姐姐有些不平!”
夜闌兒忽地笑了:“妹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姐姐隻是發函,看來並不足夠。”
她撥了撥火光,照得她的美眸一霎極亮:“我要親赴夢都,當麵問那韓煦。問他雍國廣納天下,隻為得財而毀家嗎?”
“熊義禎當年‘唯南不臣’之勇,也不過姐姐這般了!”昧月噌地起身,高聲讚歎:“你這一腳踩進夢都,儘顯本宗風範,足見我三分香氣樓的問心無愧,是一巴掌扇在了雍國君臣身上!”
“為陷在雍國的那些無辜門人……”她微微躬身:“請允許我向姐姐致以敬意。”
三分香氣樓轉而謀雍,夜闌兒本心是不同意的。因為這顆禍果,幾乎沒有助推樓主超脫的可能。
而禍果的本質一旦確定,樓主又未能不朽……三分香氣樓必然要土崩瓦解。
她這麼多年的苦心付出,自也東流。
謀荊則不同。顛覆荊國的資糧,足夠樓主超脫。
一個超脫存在的樓主,完全可以保住三分香氣樓的道統。甚而樓主超脫之後,三分香氣樓便又重新歸於那無害的狀態。
屆時她這個天香第一,才好大展身手。
這是她支持覆荊,而不支持謀雍的原因。
但不管她支持哪條路線,羅刹明月淨一道手令下來,她便隻有執行。
現在幾乎是轉了一圈,重新回到原點,將這段時間在荊在雍的準備,都視作不曾發生。對於整個三分香氣樓來說,是有好處的。
那便也是對她來說的最優選擇。
畢竟也不是誰都願意為樓主的超脫大計犧牲一切……
忠誠從來都應該是一件有條件的事情!
“那就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夜闌兒錯過篝火往外走,隻留聲音在此間:“你要怎麼讓樓主接受這結果呢?”
昧月明白她跟夜闌兒的交易已經完成,這位早年人生軌跡幾乎一抹空白,橫空出世得到楚帝信任的天香第一,實在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女人。
她慢慢地後退,輕輕地往後仰,靠在了石壁,在那潮濕的冷硬裡,終於找到一點依靠。她抬起頭,媚眼如鉤:“但願她是一個憐香惜玉的女人!”
……
……
“洪大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小弟豈敢擋你的路?”
薑真君不複他在夢都時的霸道,也不似在抱雪峰那樣真誠。十分溫良地看著麵前的冰鑒——占據大半個鑒麵的,是洪君琰那張威嚴的臉。
“在夢都我也是強調過的,列國征伐乃時代痕跡,國家之間的事情我絕不插手。”
“當初受顧師義所托,照顧了一下鄭國百姓,寫了一封信過去……到今天都還被左公爺罵。”
“這次隻是單純跟羅刹明月淨過不去——顏老先生對我有恩呐。”
自從草原上交換了仙術之後,洪君琰便非要與他兄弟相稱。
這等開國豪傑的人格魅力,絕對是絕巔的層次。
薑望想著喊聲大哥也不吃虧,畢竟大自己好幾千歲,也便這樣應下來。
那時哪能想到這個大哥會這麼直接地興師問罪呢?
堂堂黎國天子,對小小薑望有所不滿,不應該先派幾輪使臣,去星月原輪番申飭麼?
怎麼還一個道術轟過來,跨越萬裡,當麵罵街。
那次在草原還文縐縐的“奈何不自貴也”,這次就“你他媽什麼意思”……
“顏生對你有恩,你早乾嘛去了!”洪君琰單手持鑒,唾沫橫飛,噴得鑒麵都糊了:“朕要用上了,你想起來了!怎麼著,你也覺得洪某太老,跟不上時代?還是說你這王八犢子就好這個,攔大哥上癮?”
他拿著手指頭往冰鑒上戳,仿佛敲在薑望的腦門上,鐺鐺鐺地響。“上次在牧國,朕就給你麵子了。朕也不是發麵的,不能天天給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