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昭向來直接,說一聲自己坐得乏了,出去遛個彎,抬臀便走,是假也懶得跟主裁判請的。
在這種情況下,於盛國惜月園,同“出門洽談黃河賽事後續商業開發”的黃舍利碰上,倒是彼此都視如不見。
迢迢萬裡,他一刀斬至,當然不是跟鐘離炎一樣為了看熱鬨,而是敏銳地感覺到中山渭孫的行動,是針對陳算之死而展開——
雖則屁股底下坐著大楚帝國三千年世家,他本心還是希望黃河賽事能夠順利進行,想著順手將意外抹掉,讓這一池渾水清澈一些。
但一刀斬去桃林近半,卻並沒有見得雲澈天清……水更渾了。
“那是……須彌山的方向。你盯著那邊看什麼?”鐘離炎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想開了?”
鬥昭提刀起身,順便抬腳飛踹,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我就知道這一切跟你沒什麼關係。說什麼你才是這一局的關鍵,一定會有人來偷襲你……浪費我時間!”
金光一閃便消失。
“有種彆跑!”鐘離炎被踹得在地上滾了幾滾,完好無損地爬起來,抬手怒指,不屑地“嘁!”了一聲。
他當然隻是隨口找了個理由,把已經走遠的鬥昭騙過來。
至於關鍵什麼的……他什麼時候不是關鍵?
讓免費勞力捎回楚國隻是其一,他主要是覺得此行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想著跟這小子研究一下問題所在。
等到對方金光閃閃地降臨,又覺得這小子的腦子……不足與謀。索性沒有說出口。
不如先找出答案,再帶著答案同鬥小兒討論,以此獲得智商上的優越感,以及小老弟的心悅誠服。
可惜星巫他老人家已經沒了,不然去考考他,肯定就有思路了。
鐘離炎踱步在山脊,頗為苦惱地思慮著。
要不然去問問諸葛祚?
給小孩子一個見世麵的機會嘛!
但諸葛祚正在準備魁名賽,好像不太方便打擾……
不過內府場後天才開始……
鐘離炎順手接上了章華信道,開始給小祚寫信——
“祚,見信如晤。今有一事,甚為諧趣。但不知你神童之名,能得幾分我少時風範,今以此題試之……”
……
……
“羅刹明月淨神出鬼沒,羅刹明月淨擅長隱匿過去,羅刹明月淨萬分謹慎。”
“為結禍果,不擇手段,為了宗門存續,從來也不吝犧牲。”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救邊嬙的……但她還是去了。”
重玄勝將小崽兒放在地上,看著他在麵前爬來爬去,慢慢地道:“隻有一個理由——在她看來,去救邊嬙所得的收獲,足夠覆蓋她所冒的風險。”
雖然交戰諸方都默契的保持了緘默。但發生在盛國惜月園的這一場倉促開始又戛然而止的大戰,畢竟彙集了如此多的現世頂級戰力,又有桃林橫天,金芒逐日的異象……自是不可能瞞得過去。
身為大齊博望侯,重玄勝手裡的情報,更是具體到了每一個人的戰後狀態。
不過他並沒有和薑望討論此事。他明白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水麵渾濁,群魔亂舞,黃河裁判的壓力,比任何人都大。
他隻是在這裡自言自語,旁聽者隻有聽不懂話的小崽兒,和聽不懂的十四。
“但我實在想不出來,區區一個邊嬙,哪來這樣巨大的價值。救下她,又能怎麼樣?”
“牧國禮衙裡的新秀,徒具名氣的天下第一司儀……還沒有重要到影響羅刹明月淨的最後一步。”
“三分香氣樓已經發展了千年,樓裡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現在的十八位香氣美人,都是當代的——可見雖然宗門是宗門,生意是生意,年老色衰也是沒法待在青樓養老的。”
“無論天香,心香,都是羅刹明月淨的檀香,燃儘便儘了。所謂奉香使者,更隻是隨手可扔的香爐。”
“邊嬙隻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替換的天香美人,且三分香氣樓是一個非常注重情報、也必然很擅長斷尾的地方。羅刹明月淨這樣的人,會把什麼命門交給她嗎?”
他搖了搖頭:“不可能的。”
“把邊嬙能夠藏匿的所有秘密都窮舉,都不足以支撐羅刹明月淨的這一次冒險。”
他拿蘿卜般的粗手指,戳了戳小崽兒撅起來的屁股:“所以我想,羅刹明月淨出手的收獲……或許就在於這件事情本身。反而跟邊嬙關係不大。”
重玄瑜爬著爬著被戳了一下,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開心地加快了速度。
從小泡在各種藥浴裡,還去天海洗過澡,他雖還遠未到開脈的時候,一身靈肉已經養得極好,將來消化起天階開脈丹,必是水到渠成。
“但她出手能有什麼收獲呢?贏就贏一個中山渭孫,一個邊嬙,輸要輸掉她的命,她怎敢這樣賭?”十四在旁邊看著,不讓小崽子爬太遠:“現在雖然逃得性命,也損失慘重。大量的道質不說,就連【桃花源】這樣的洞天寶具,都被鬥昭重創了……”
“是啊,說不通。除非她一開始就知道,會有多少人來圍殺她,除非她能把這些人都殺掉……”重玄勝呢喃:“但是怎麼殺呢?又為什麼最後逃跑?”
“如果她知道會有這麼多人來,肯定是叫更多高手一起反圍殺呀!”十四隨口道:“逃跑的理由就更簡單了,發現打不過了,就跑了唄。”
“目標這麼大,那麼誰會幫她呢?”重玄勝問。
“平等國,一真道,這不都是人麼?”十四現在對天下大勢,也是信手拈來:“這麼多荊國真君聚集在一起的話,黎國人也有幫忙的理由——你早先不是說,‘荊國不亡,黎國無路,雪原不化,軍庭必竭’麼?此外,什麼妖、魔、修羅等等外族,在確認安全的前提下,我想他們都不會介意出手幫忙的。嬴武能去虞淵殺修羅大君,他們也能偷到現世來。”
“夫人高見啊!”重玄勝大聲稱讚。
笑罷了便道:“還要有勞夫人回家一趟,把臥房裡那盒桂花糕取去,送給柳秀章……便以賞花為名,這事兒真是非你不可,其他人都做不了這精細事情。”
“確定是回家取而不是另買嗎?”十四訝道:“宮裡那株千年老桂,近些年開花艱難,用它的花瓣所作桂花糕,是你最愛吃的零嘴,就隻剩下一盒……再想吃它,又要等三秋。”
讓她送桂花糕,她就真的隻關心桂花糕。
重玄勝太喜歡夫人這副小氣樣子了,笑吟吟道:“還非得這一盒不可,你送過去,她自然懂——另外,夫人再安排人去給秦廣王提個醒吧。一定要你親自安排,才有人來鳥不驚的效果。”
“我跟他都不熟悉,也沒法給他寫鶴信,要怎麼安排呢?”十四倒不是那種事事等方略的人,頗為認真地想了一想:“派人走軍中的路子,通過靈吒聖府,轉道閻羅寶殿……會不會慢了些?”
同暮扶搖、血雷公齊名的幽冥神隻靈吒,已經得到齊國敕命,在冥府立旗開境。這地方的名字,就叫“靈吒聖府”。春死軍統帥陳澤青親自坐鎮於彼,一方麵代表齊國經營冥府,另一方麵,說是要專門練出一支鬼軍來。
“哪用那麼麻煩!”重玄勝失笑:“隨便叫個人去詛咒他——咒他吃飯少一隻筷子,走路掉一隻鞋,去青樓,看上的姑娘都不方便。”
“詛咒他倒是一個好法子……”十四恍然:“那我們要提醒他什麼呢?”
重玄勝笑道:“他是個聰明人。這就夠了。”
“好罷!”十四點點頭,又問:“我回去了,小瑜呢?”
“你帶回去吧。”重玄勝笑:“叔父昨天還傳訊罵我,說我把孩子帶這麼遠,不乾正事,他肯定是想抱孫子了,指不定偷偷抹眼淚呢——對了,大爺若是要來看瑜兒,知道怎麼說吧?”
“吃飯,睡覺,在讀書或者在洗澡。”十四一板一眼:“總之不太方便。”
重玄勝再三囑托:“切記,不能讓瑜兒跟大爺單獨相處……他指不定要教孩子一點什麼呢!”
“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十四把小崽抱在懷裡,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走。
及至出了這扇門,眼中才有隱憂。
能從小跟在重玄勝旁邊,當他的貼身護衛,易十四的天賦肯定是不差的。但她的夫君已經是天下列國第一等的權勢人物,翻手覆手,攪動的是整個神陸的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