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無罪天人,欲借混元邪仙亂起黃河,癲亂天下,趁隙逃門。其身若出孽海,則恣情永世,天下大禍。”
“天下謀景者眾矣!而景視天下,同庇風雨。”
她蔚然臨風,大袖飄飄,真有‘照古今’之姿態,口中言道:“如平等國者,小蘚也。孽海之凶,重疾也。”
“中央帝國欲治重疾,而先縱小蘚。”
其實說“縱小蘚”,倒也不是。
在姬景祿看來,這是丞相的語言藝術。
南天師應江鴻和晉王姬玄貞,明明去懸空寺堵門,要找那平等國的蹤跡;東天師宋淮明明去參與圍殺羅刹明月淨;他這個玳山王,明明帶著樓君蘭在追查陳算之死、衛國之屠,都追到了觀河台上,開始揪忘我人魔。
景國是“全都要”。
隻是主要目標在孽海。若能蕩此一功,則餘者確然可以說“小蘚”。
就像掃滅【執地藏】後,中央集權之盛,已經遠邁諸代。當今景帝可以說是景國曆代最有權勢的君王了。三脈的掣肘幾乎被他一朝撞開,上下一心,令無不至。天下強軍都說加就加,而且儘為帝室所掌。
此次孽海一清,再有神霄之盛,人道大昌……三脈俯首的日子恐怕都不遠。
他真切見到了天下一匡的可能。
中央帝國不是全知全能,不能夠提前洞察所有陰謀。就像在懸空寺無功而返,就像陳算的死,到今天也隻是有線索無結果……
但無罪天人有今日,恰是景太宗放縱的結果。
無罪天人有怎樣的自由,想要做什麼,什麼時候才有機會——這些信息,卻是清楚地留在景國人眼裡。
因此提前設局黃河,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
“中央儘天師世家之積累,窮初代天師至今、數十萬載之源血,刮府庫之盛,用之曆代豐,以南天師按劍天京,宛國四姓合陣天門,水德天師喚起長河,大景國勢壓之,三軍用命——”
閭丘文月說到這裡,抬手指旗:“方成此,天都鎖龍陣!”
觀河台上登高者,此時能見,長河之上,寶船結隊,旌旗連雲。當先一麵旗幟,繡字如龍,其曰……“天都!”
天都元帥匡命,手提刑徒鐵槊,正立於大旗之下,乘舟破浪。
身後連綿軍船,正是他所演練的景甲新軍。
所謂巡河之軍,也是大陣之基。匡命早已經做好準備。
而天下台的觀賽者,無論現場還是太虛幻境,乃至諸方轉映,都能看到觀河台上的那杆天師炎旗,愈發熾烈,聚光點點。
光焰在虛實之間搖晃著,隱隱結成一個修長人形,或狂笑,或悲哭,或著儒衫,或披道服,當然最後是一件仙衣。
混元邪仙歸思黃河,是散在冥冥中,此時憑借天師炎旗,許氏血脈,取於冥冥!
“此陣專為許懷璋而立。”閭丘文月道:“能奪其神,問其血,聚其意,收其命格。”
事實上這就是當年道門對付許懷璋、使其仙隕的大陣!隻是針對混元邪仙如今的狀況,又做了許多調整和補強。
當然閭丘文月並不言明。
混元邪仙因其特殊性,被紅塵之門壓製得不那麼極致,和澹台文殊如今通過天道權柄享受的相對自由差不多。但從孽海眺黃河,自禍水思人間,無論怎麼掙紮,也最多隻有一隙之窗,隻能過來幾念。
可是有景太宗在紅塵之門配合,有天都鎖龍陣在,這個欄杆微隙的窗口,就能夠成為單獨把祂拉走的門!
“中央本欲借天都鎖龍陣,影響混元邪仙,借其誘引澹台文殊於此台,而後強殺之。再誅混元邪仙,最後順勢打開紅塵之門,掃滅菩提惡祖,蕩清孽海。以緩解紅塵之門的鎮守壓力,奠定人族神霄之勝。”
閭丘文月話語平靜,倒是不顯情緒:“公孫宗師除惡心切,殺徒太急。當使澹台文殊警覺,胎死後續計劃,不複登台。我等求乎其上,隻能取其下……暫且斬此一凶!”
空間廣闊的演武台,天師炎旗如永恒之定物,光焰環轉於其外,顯成不斷變幻而逐漸清晰的人形。
景國像是用血脈相承的天師炎旗,為混元邪仙重塑人間之軀,以此吸納其意其道……最終將祂徹底拉到觀河台上。
混元邪仙渾噩凶厲,時時癲狂,很少有冷靜思考的時候,甚至不會反抗,反而主動投來,因其心中執意未消,且正在黃河之會期間引動。
祂越清晰,在太虛幻境等地的轉映裡就越模糊,在現場觀眾的眼中也越虛無。
超脫不可見,尤其混元邪仙這般神顛道惘的強者,等閒修士見之則瘋。聞其聲者,頃會化為惡觀!
也就是在天下台,六位天子法相親臨,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壓製,此形此聲,才未釀成慘事。
但超脫不可見,景國的籌謀,卻就這樣清晰地鋪開在天下人眼前,無須再有隱晦……因為已經無人能擋。
誅孽海之凶是天下大義,誰人敢攔?
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下,一視同仁……一印都成仁。
公孫不害雖然失魂落魄,還是勉醒其誌,提劍看向了混元邪仙。
也不知是對錯讓他更煎熬,還是吳預死得如此不值、他的胳膊斷得這樣無意義……叫他更難受一些。
劇匱出聲道:“公孫宗師提劍阻澹台,景國設局謀孽海,都為人族大義,並無高下之分。中央設局天下之台,澹台映照法家天驕……既未前示賽事組,也未後報三刑宮。今日若無公孫宗師大義殺徒,某也當舉刑刀,非為孽海,是不知景國也。何能以此為罪?”
這位規天宮出身的真君,已經有了自己的路,自己的法,自己的理,和現有的三宮掌者都不同。隻需要一部足以傳世的經典,就可以成為當代法家的又一位宗師。
閭丘文月淡淡地瞥他一眼:“超脫難測,不可淺謀,念則為察,眾必有泄,你沒有接觸過超脫戰爭,本相不怪你。”
又看向薑望:“蕩魔天君屢決無上,沒有教教你的閣友嗎?”
薑望還沒有開口。
看台上便響起鳴玨般的一聲:“他已退出太虛閣,倒也不用什麼事情都牽扯他。”
當代淩霄閣主平靜地坐在觀戰席上,她同大景丞相之間,隔了一座天下台,隔了一個薑望。
閭丘文月隻是看回劇匱:“因無前知,故無前罪。所以本相並沒有問罪三刑宮,隻是在這裡有一些……小小的埋怨。為我中央大景,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的付出和苦等!不知劇真君,是為公而問,還是為私而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