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是我在等你的答案。”重玄勝笑了笑:“好像你才是卦道修士,星占術士吧?”
“博望侯是絕巔。”可能因為從小就與星空作伴,阮舟總是有一種平淡的姿態:“而且您很聰明。”
重玄勝擺了擺手,笑嗬嗬地:“官道絕巔,不能算的。能夠自歸,才叫偉力。”
他問:“天星塔什麼時候能修複?”
宇宙茫茫,星辰並非儘照。
很多世界觀照的星辰都有限。
天星塔的功用便在於此,它可以在某些時候,短暫替代星辰的作用。當然效果有限。
“至少還要兩個時辰。”阮舟說。
“也就是說,兩個時辰之後,我們才可以與臨淄觀星樓建立聯係。”重玄勝眉頭微皺。
阮舟也很無奈:“監正那邊肯定也沒有放棄努力,但我們這邊一點星訊都不發出的話,他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無中生有,架連星橋。”
現在發已蒼蒼、麵有皺紋的她,再見麵容異常年輕的阮泅,不知會是什麼場景。
她那個情緒非常穩定,對什麼都很淡然的父親……該不會掉眼淚吧?
想到這裡,阮舟露出了笑容。
能夠活下來,能夠和親人再見麵,難道不是一種幸運嗎?
“諸天聯軍玩出隔絕星穹的大手筆,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定然不止是為神魔君他們打掩護。”
重玄勝仰看夜空茫茫:“這漫漫長夜,不知幾家歡喜……幾家愁。”
戰爭雖然結束,他卻遠沒有那麼樂觀。
齊國在【諸炁煉性律道天】的勝利,暫隻是孤立的勝利。
阮舟其實沒有想過,重玄勝這時候思考的是神霄戰局。
作為阮泅的女兒,她知道的隱秘也更多一些,多多少少能夠確定一點什麼……
鮑玄鏡在衝陣前,喊什麼“縱然超脫手段,以假亂真。”
真就是真。
你鮑玄鏡若是跟白骨邪神沒有關係,魔族怎麼喊都沒用。
凰唯真都把凰九類確定為現實了,真得不能再真,但也總有人記得,曾經有凰五類這回事。
在她看來,以重玄勝和薑望的交情,這時候應該滿腦子都想著怎麼弄死白骨降世身才對。
她也想過要不要勸導兩句,說幾句站在國家層麵的識大體的話,最後都咽下去了。
她不太了解那位曾經永證於幽冥的白骨尊神,但很了解重玄家。
最後她看向中軍大帳的方向:“為何博望侯會給他機會?”
重玄勝似是沒有聽清楚,緩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阮舟的問題,隻是眯起眼睛:“我給過他機會嗎?”
……
……
在“方天行舟”所抬起的四象星橋,於驟然截斷那一刻,發出了流轉在星光裡的哀鳴,臨淄觀星樓上靜佇的身影,驀然抬頭!
漆黑的眸子,仿佛裁嵌了一角夜空。驟然激烈的情緒,是一閃而逝的光亮。
“星海生變,臣往援之!”
隻留下這一念,他便消失在高台。
下一時星海浩蕩,茫茫宇宙對他敞開懷抱。
他的道袍是一卷星圖,此時鋪開在虛空,隱有星河呼嘯聲。而其間星辰閃爍。
每一顆劇烈閃爍的星辰,都是在快速地排查相關星訊,向遠古星穹尋求答案。
事實上他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的情況。
古老星穹被阻隔一事,曆史上從未發生過。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之所以用“幾乎”,是因為它已經發生了。
正如星辰不是一座具體的隕石山,而是其投照於諸天萬界的概念的集合體。
古老星穹也不是一片具體的時空,沒有柵欄和枷鎖。要如何將它鎖住,將它隔絕呢?
在星占的曆史上,人們不曾設想,也沒人會相信這件事情能成立。
所以在漫長歲月裡一直占據優勢的人族的星占宗師們,是的的確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可以消滅某一顆死去的星辰,但要如何抹掉一個光照萬界的概念的集合?
針對其中一顆星辰,或許可以逐光萬界,在每一個它所投照的世界裡,將它的影響阻隔,隻留下一點靈光,最後萬界歸一,達到“殺死”它的目的——這是阮泅曾經設想過的,令星辰失主的一種辦法。
可古老星穹裡投照的星辰,不斷生而又滅,聚而又散,根本沒有定數,幾乎無窮——連統計古老星穹所有星辰的數量都做不到,如何能把它們全部都隔絕呢?
一個巨大的罩子?
那得罩住整個宇宙。
把現世和神霄世界單獨封鎖起來?
諸天聯軍要是能做到這件事,也不至於有現在這場戰爭。
是有大規模的星力潮汐發生,有大規模的星海動亂,但這些並不能隔絕古老星穹——它們是結果,不是原因。
是因為古老星穹已經被隔絕了,那些源發不同星辰的星力才會驟然失序,彼此撞在一起,從而爆發席卷宇宙的星力潮汐。
境界不夠的星占師,很容易在這樣的星力洪流裡產生誤判,仰見洪流,不見星穹,所以認為是星力洪流的阻隔。
但事實上即便有挽天之力,可以將如此恐怖的星力潮汐撫平定波,也沒辦法解決古老星穹的情況。
人族的星占宗師們,是有應對星力潮汐的預案的。僅僅阮泅自己,就有好幾種引發星力潮汐的辦法。
他們想過諸天聯軍會算不過然後掀桌,也定下了很多防止掀桌的策略,可是全都被繞過了。
一定有某種天才的創想,一定是一條近乎超脫的道路,才有可能完成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想人之所不能想,成人之所不能成,方有成就不朽的契機,打破“不可能”。
當然現在不是思考這個星占“不可能難題”的時候。
作為東海的注視者,監察迷界變化的存在,在葉恨水已經憑官道登頂的時候,阮泅相對來說並沒有被釘死在位置上。也同時兼著牽引“方天行舟”、穩定星穹信道、保持占星威懾的工作,更在危急時刻,有作為援軍的預案。
現在他作為星占卦師能做的事情,都已經被隔絕星穹的手筆抹去了。
隻能靠自己這些年積攢的星力,循著舊時的“河床”,暫且遨遊於宇宙。
而他要履行自己作為軍援的職責。
在情報沒有貫通的情況下,貿然肉身前往戰場,很容易被打一個措手不及……但凡有些戰場經驗,都不會這樣做。
雖然心急如焚,阮泅行動還算冷靜。
他先將隨身卦袍飛為星河,以東國從前積攢的紫微星力為主,創造一個臨時的“紫微垣”,以此呼應“方天行舟”。
真身則是合在茫茫無星照的宇宙虛空裡,以隱匿的飄蕩姿態,向神霄世界疾行。
“臨時紫微垣”如一座天子行宮,向諸天萬界發出詔令,呼喚它的臣民。
茫茫宇宙之中,一定有很多地方,都貯存著紫微星力,這些都是對於阮泅的乾擾。他有泅行宇宙的能力,要在宇宙的閃爍裡,精確連接“方天行舟”,獲得第一手情報,才好讓臨淄決策。
總不能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時候,就貿然派出數個絕巔和軍隊趕往戰區……然後被敵軍一鍋端了。
滄瀾界、雲生界、驚霆界、神裔天陸、古玄樹界、玉珠星天……
迅速排除掉一個個世界的名字,不斷縮小情報範圍,這亦是點亮臨時星圖的過程。
識海已經被無數星訊填得滿滿當當的阮泅,驀一回頭——
隻看到虛空無儘的黑暗。
他臨時創造的“紫微垣”,已經消失了,像一支被吹滅的蠟燭。
而那一件傳自祖師、養煉多年的星圖道袍,已經千瘡百孔,絲縷飄飛。
臨淄觀星樓這一脈的祖師,是當年陪侍齊武帝的占星童子。
可以說儘得武帝之星占傳承。
而他阮泅是本脈千年傳承裡,最秀出的天才。在星占上的成就,超越過往所有,直追武帝當年。
但“臨時紫微垣”崩潰的過程……老實說他沒有看明白。
將星圖道袍升舉在彼,留下很多手段,假裝自己正在那裡施術……本身也是以其為算材,想從諸天聯軍對它的打擊裡,得到足夠多的有用信息。
可變化是突然發生,結果似乎注定。
他並沒有捕捉到什麼星占的波瀾,一切就已經瓦解了。
就好像……一種更高位的沒有痕跡的力量,剝奪了他關於“臨時紫微垣”的權柄,似有真正天子令,發於王都,宣告這星垣行宮的不合法。
但是怎麼可能呢?
卦算者天妒之,星占尤其艱難。
自古而今,星占一道從來沒有超脫湧現。當年那位劃四象為疆的無上卦師,早就死在妖師如來的手裡。
阮泅思前想後。諸天萬界自然有星占修行勝於他者,可無人對他有位格的壓製!
且縱然異族出了一位星占超脫者,膽敢插手這場戰爭,也必然第一時間就被打死。即便是新成的超脫,還沒有簽約超脫之盟,在這種萬界戰爭爆發的情況下,也符合超脫之盟的製約條件。
或是有人正在躍升?在躍升超脫的過程裡,順手做些什麼?
可誰能走到這一步呢?
獼知本才受重創,蟬驚夢並沒有找到契機。
海族那位靈冥皇主,說是當代最強賢師。可“當代”這個限定詞,本就說明問題,當代不能勝於前代,才要將它加上。
覆海都沒超脫成功,靈冥這個連超脫道路都沒體現過的,到底憑什麼?
還是虞淵那個時不時就要被種族怨念拉扯著陷沉蒙昧海,算自己都算不明白的修羅大君【因晦】?
找不到問題,當然無法書寫答案。
阮泅隻能往上猜,可是沒有一個目標對得上。
有比這更讓人憂慮的事情——
在整個“臨時紫微垣”放照宇宙、接續星橋的過程裡,“方天行舟”那邊完全沒有反應。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有薑夢熊在,有曹皆在,有重玄勝在,有陳澤青在,這些都是一等一的名將,個個都是聰明人,必然不會有什麼意外——
可意外已經發生了!
他心係整個戰局,也不可避免地牽掛自己的女兒。
星占是一個很需要天賦,也很講求福緣的修行道路。
齊國崛起的時間還是太短,他能夠履足絕巔,已是僥天之幸,被天子許為“撐挽國運”,後續確實沒有絕頂的星占人才湧現——田安平或許算,但已經墮魔了。重玄勝或者可以,可他不走這條路。
實在是沒有辦法,他需要坐鎮觀星樓,才讓自己的女兒參與這場戰爭。
事先已預計過危險,可是危險真正來臨的時候……他還是心亂了。
將軍百戰死,一將萬骨枯。
在大規模戰爭裡,星占師和陣師絕對是優先打擊的目標。
臨勝負之機,決死生之局,沒有人會特意顧及阮舟的性命!
孤身泅渡於茫茫宇宙海,諸天萬界並沒有一處燈塔。
黑暗之後還是黑暗。
在方天行舟諸宮黯滅的那一刻,在【紫極天誅】啟用的那一刻……作為星槎製造者,得到感應的阮泅,明白自己已不能再隱秘觀測。
他翻手取出一枚星盤,猛然間發髻上的墨玉簪間中而斷!
顯形的第一時間就被抓住了嗎?
不,不等他顯形。
在他動念的時候,就已經被敵人從宇宙虛空的黑暗裡揪出來了!
通過什麼手段?
更高一籌的星占?
念頭的捕捉?
還是那一件星圖道袍的因果聯係?
阮泅心念萬轉,但已明白自至危時。
他並不畏懼戰鬥,但因為這一刻的阻擊,更為【諸炁煉性律道天】的戰局而憂慮。
這時候一個冰涼的聲音響在耳邊。
與此同時身周環繞的“四十九令玄元星梭”已被擊破!
“不必擔心,我阻擊的不是那處戰場的援軍,而是你們有可能產生的……對於古老星穹的乾擾!”
隨著聲音到來的是一記探掌。
一隻並不柔軟、堅硬得像白色大理石的手,輕易地撕破了星幕,好似挑簾近前。
因其修長纖細,五指像五柄石中劍。
冷硬的掌勢好像鎖死了時空。
阮泅悚然而驚:“他心通?!”
他本能已經轟出【司玄地宮】,將這件常年不見天日的故夏寶具,轟在這猝然而至的危險前。
但對方好像早有覺知,豎掌即為破禁刀,身為流光一穿,竟然穿進了【司玄地宮】,再次撞到阮泅身前。
阮泅舉法法潰、抬手手斷,竟然被逼近命門。
腳踩玄光,才瞬閃到連綿地宮的另一處觀星台——
一共五處,他所立足的第一處,已經被這突來的對手碾碎了。
而眼前幻光一閃,掌刀又現。
他這時才看清對手的樣子……是個容顏如刀刻、很見銳意的女子。
穿著一件簡約的白金長袍,凜然高貴,而又銳不可當。
“我不喜歡這個神通名字,說起來像個窺私狂。”
此人的確是把握了阮泅的想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料敵於前。
見麵不過兩合,阮泅已斷臂一條,缺耳半隻,遍身見血!
更讓阮泅注意的,是此人掌刀上流轉的青光——此即其人破禁殺入地宮,輕易斬破諸多法術的神通【破法青刃】!
讓一位星占宗師,失去他的星空。讓一位術法高手,無法可憑。讓一個精於算計的卦道大家,裸露所想。
阮泅實是走到了此生絕境。
但他隻是微抬明亮的眼眸,過分年輕的麵容上,隻有“看儘滄海亦從容”的冷冽。
他問:“你是誰?”
來者正漫遊這幽靜地宮,如君王巡視她的領土:“我隻不過是一條誕生於滄海的惡龍。”
她身姿翩躚,抬步即至,如影隨形,隨掌一橫,此洞天寶具加於其身的製約,被生生斬碎!餘波飛散,連綿的地宮建築,接連塌陷。
“他們都叫我……驕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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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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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周五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