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扭頭朝向玻璃,倒影的欣喜又切實傳回他身上。
他依然討厭白頭翁的做派,討厭那棉花團似的微笑,更討厭難聽難記的名字。
可似奇跡一般,他不再反感與對方相處。
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再多待會兒。
如果白頭翁繼續保持這態度,那他就考慮考慮,改天把對方被騙的事說出來。
思至此,賽倫斯清了清嗓子。
“之後你們還要去其他破城複原那做好準備沒。”
見萊維愕然,他再露慍色拍打座椅。
“愣著乾嗎快點回答”
同種欣喜流動於萊維心間,他識趣點頭,用蹩腳的諂媚懇請對方同行。
注視賽倫斯洋洋自得,滿意躺上軟墊,他隱約也嘗出一種特殊味道。
車內響起鼾聲,他小心坐到同側,替烏發青年蓋好薄毯,供出雙腿作枕。正如伍德會做的。
“我或許不該稱你為朋友。”萊維輕笑道。
朋友涵蓋的疆域太廣,是胡吃海塞的大餐,品不出其中珍味。
“你應該是我的摯友,僅此一個。所以,伍德和你,我都會好好保護的。”
決心已定,萊維禁不住地笑。
大概他身邊所有人,連他在內都要大跌眼鏡。有朝一日,他竟與截然不同的家夥結友。
學習能力超群,萊維輕易模仿出那六晚他體驗的輕撫,在他的溫柔手掌下,賽倫斯睡得愈發深沉,恐怕已將他認作兄長,依戀輕蹭。
馬車已然駛出城區,百姓自發站到街邊,就為遠遠看賽倫斯一眼,感激他的恩賜。
窗外灰雀依舊在啼鳴,萊維的笑意漸漸淡去,仿佛同失焦的雙目追回記憶中的某處他選擇救活雛鳥的開端。
他喃喃著,聲音疲乏。
“但我們,又如此相同”
有著同種令人生畏的力量,也有同種無法用神力排解的寂寞。
那孤獨滋味是杯苦酒,即便囫圇吞下,刺痛永遠殘留。
所以哪怕一滴甘露擦過唇畔,都叫人魂牽夢縈為之煎熬,至死方休。
幸好,那些夢曾救過他一次,而現在他能把夢握在手裡,留在身側了。
不知不覺間,萊維拉法葉沉沉睡去。
他又夢到那絢爛的雲流花海,夢到火紅列車和咕咕叫的母雞,木偶先生彈奏魯特琴,傳唱詼諧動人的故事。
這場夢毫無道理地變化。
偌大花園深處,金蝶如光旋舞,他與賽倫斯並肩而坐,相隔一人的舒適距離。
眼前湖麵波光粼粼,是顆映天藍石,那岸邊彈琴的木偶化成伍德模樣,他們三人聆聽落葉撲簌,聽微風將樂聲送向遠方。
平淡無奇的午後,一如太陽消失前的每次出遊,幸福得令他熱淚滿眶。
抽噎牽動了身軀,萊維悠悠轉醒,驚訝地發現他在自己房裡。
站直發呆半晌,他確定現在是晚上。桌麵留有吉恩的字條,寫著已送賽倫斯回房,叫他早些休息。
看來是他與賽倫斯在馬車裡雙雙睡成小豬,侍者見叫不醒他們,隻得送他們到住處。
宵禁未解,萊維扒窗觀望一群士兵站崗巡邏,阻攔閒雜人等遊蕩。
白天才跟艾瑞克硬碰硬闖,萊維不願再起衝突。猶豫數秒,他麻利上床催自己入眠。
合眼,意識昏沉,穿過灰霧後清明,他習慣摸向身邊。
掌下一片冰涼,他發覺古怪驟然睜眼。
房間布置是彆屋的,他也不再是萊維拉法葉,而是光腳踩地的賽倫斯。
折折返返,裡外尋不見另一道人影,且他衣服沒換,說明安頓賽倫斯的隻有侍者,非體貼入微的伍德。
可伍德不是早就被吉恩接回來了嗎
困惑環顧,惶恐漸生,當視野無故跳轉,萊維分不清是自己所為還是賽倫斯的力量呼應了他,讓他來到伍德所在處。
仰望熟悉的高塔,他愈發不解。
猶豫中他伸手輕碰,指尖觸及的門自行敞開,顯出條陌生的路。
這路通往底下,可他從不知道塔裡有地下室。
身軀輕飄飄,眼前灰蒙蒙,在與夢相近的空間潛行,像走入一坐華麗陵墓。他沿漆黑樓梯挪動,直達墓穴深處,亡者安睡棺槨之地。
越是往下,四周便更暗沉陰冷,但並非空無一人。他捕捉到微小動靜,離他很近了。
果然,到第七層時出現了扇透光拱門。
“伍德”
辨出清晰字詞,萊維情不自禁又向下走。
人拐過轉角,他就此呆愣。
最是鮮豔的紅袍,再熟悉不過的臉孔,由於在夢裡被暗光覆蓋,那色彩褪成深灰,活人也像褪去血色。
兩顆灰暗無光的眼珠,鑲嵌麻木僵硬的麵部,以長老伯伯為首的同族,皆是這一種可怖容貌。
萊維不信邪揉揉眼,結果看得更清楚了。
環狀平台圍繞整座圓形地下室,即使寬敞,人挨人的狀況卻顯得擁擠,將當中襯得空蕩蕩。
說空並不切確,地板中央遍布鐵鏈,它們橫七豎八地穿插,困住萊維發愣的真正原因。
“罪民伍德,我以銀林之家拉法葉的名義,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冒充流民作亂,與奸詐叛徒為伍,你可認罪”
老者高舉一片殘破金屬,狀似鐮刀。
許是反光刺目,萊維頓時嗆咳起來,眼瞼發燙。這導致他沒聽清鎖陣中伍德的回答,沒聽見後來長老伯伯又說了什麼。
良久緩過神,正巧見鏈鎖收緊,根部燃起烈火。
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他頹然跪倒。
火勢非比尋常迅猛,明黃色塊充斥視野,轉瞬包裹人影。
也是這瞬間,那群親族不再麻木漠然,和他同樣驚愕。
他們都知道,此為蘭伯特家的最強火咒,能在半日燒儘一座山丘。
可誰都沒料想到,火焰中並未傳出嚎叫或痛斥,那安靜得仿佛在燒一具死屍。
“這是做夢吧,不是真的。”
“絕對不是”
情形離譜,萊維嘴角扯動自我安慰。
當他與燒出虛影的人目光交彙,他無法再說服自己。
黑發青年被烈火啃掉皮肉,光影在他身上殘忍作畫,很快吞噬到骨骼,接著輪到生命。
不可思議,這樣的他同周圍看客相比,竟是最鮮活的。
也隻有他側向右邊,注視幽靈般的萊維,微笑頷首,做出口型。
今後,賽倫斯就拜托您了
萊維閣下
話音剛落四肢斷裂,摔散碎成塊狀,他又像被什麼吸引,在燒儘最後一刻轉向左側。
那骨骼爆裂迸發的光,猶如豔陽以帝王之姿高懸天際。
在第七日的清晨,費思李恩為窗外日光晃眼,久久沒適應。
太陽回歸,宣告籠罩阿卡夏上空的陰雲徹底消弭。
可由於昨晚目睹的一切,他徹夜未眠更對日光重現心無波動。
人偶師伍德如他預言的死了。
圍觀全程,他隻驚奇那青年竟真沒讓長老察覺他們間的交集,甚至沒對他起疑。
閉眼,睜眼,滿目皆是赤焰分食血肉的殘像,還有那一地骨灰經聖水衝洗,悄無聲息流入地底。
猛然憶起自己肩負說服重任,男人頭疼欲裂。
兄長已被處死的事絕不能給賽倫斯知道,所以他提前備好說辭伍德是被自己的導師,即某逃犯帶走了。
畢竟這事那任性家夥絕對乾得出來。
思前想後,費思臨時改換路線。他決定在見賽倫斯前,先去找一趟萊維。
從審問到處刑,時間不過半日,這是有史以來最快的審判。
“嗬。”費思戲謔哼笑,因他知曉急切緣由。
伍德消失了。
而從今往後,萊維拉法葉將是賽倫斯唯一的指導者。
昨天他們默契十足的合作已向眾人證明這點可行。
人行走在綠蔭下,陽光淡淡灑落周身,縱使無感肌體也遵循習慣,愜意舒展。
剩一小段距離,費思迎麵碰到吉恩,萊維的侍從。
對方雖沒參與審判,卻是少數知情者,他們互相點頭打過照麵,沉默著一同轉彎。
感官較為敏銳,吉恩皺著眉大步上前。
萊維的房門虛掩著,階前掉落數片紙屑。
出於禮節他先敲三下,見無人響應迅速推門。
由他帶起的風瞬時掃蕩門後,那些散落的書、撕碎的紙,如同鳥的屍體飄動又墜地。
白色碎片中,銀發青年半低著頭,麵容帶著一種溫和的,對萬物懵懂的好奇。仿佛他是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
“萊維大人”吉恩驚愕不已,“這是誰做的難不成是那賽倫斯”
“吉恩。”
青年聲音虛弱,急得吉恩跨進小屋幾步,一再瞪大雙目。
“這裡怎麼回事”費思緊隨其後,詫異不已。
書架倒塌,桌椅斷裂,到處充滿猙獰痕跡,活像被暴徒洗劫而空。但粗略清點東西都在,隻是被破壞掉了。
死一般的寂靜裡,吉恩揪出了罪魁禍首手持長劍,腕部流血的萊維拉法葉。
身為頂尖劍士,吉恩早該判斷出來的。
隻怪淩亂不堪的景象裡,銀發青年聖潔一如既往,若忽略他誤傷的割口,他就如同萬人朝拜的神像,微笑恬靜,仁慈而堅毅。
“什麼”
“嗯。”
“原來如此,那也不失為一種捷徑呢。這樣的話,還能再見,還能有改變的機會”
萊維像在與無形的人說笑,行為舉止在吉恩看來愈發詭異,不知如何打斷。
“不行,我要去找長老來。麻煩您看著萊維閣下”
吉恩轉身,反被費思抓住手腕。
“您做什麼”
質問費思答不上來,下意識加大力度,牢牢牽製。
他不敢眨眼,想記住青年的每一個動作。
右手鬆開劍掉落,沾血的食指撫過嘴唇兩側,宛若傷疤的痕跡。
“費思先生,您說,人要如何才能永遠活在美夢裡呢”
“我昨晚在思考這個問題,一直一直在想因為每個人的幸福和期盼都是不同的,同一個夢境可能他覺得歡喜,那人卻又憎惡。”
“我翻遍我看過的每本書,但似乎,沒有先輩曾想過這樣的事,也沒有文字記載。”
喉中如有一團烈火燃燒,費思緘口不語。
恍惚間,他眼前出現那麵破窗。
魅惑。
迷人。
聖者也會著魔。
亡故的人偶師駐足低語,對方方正正,內部狂亂的畫卷讚不絕口。
當日對方背朝他,看不見表情。
但他猜人偶師一定是像此刻的他,欣喜若狂。
因為眼前的神子,永遠知性不似活人的青年,他兀立紙碎中央,背向崩裂彩窗,以平緩語調道來瘋狂話語。
“然後,我終於想到最佳方法了。”
“隻要我隻要讓世界一起進入夢境,願望就會成真的。那樣無論生死,所有人一定都會得到獨屬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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