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堂發現這小姐在看書,便明白為什麼要偷史料了——這些東西算是大魏官辦書院的教學材料,北梁學子可以申請借閱,但得走流程,時間長不說還麻煩。
而這小姐今天聽到了詩句,肯定求知若渴,迫不及待想查到根底,所以一時糊塗,就派人去白馬書院‘借’書了。
但隨從為什麼化名‘華寧’呢?
難不成真的就叫華寧,還有個搭檔叫華安……
就算真是如此,三萬兩銀子又怎麼解釋?
十七八歲的姑娘家,總不能隨身帶三萬兩銀子當零花錢,這得是什麼離譜家境……
夜驚堂心頭有點疑惑,因為現在出門不太方便,就無聲無息暗中觀察,想等華姑娘待會去赴宴後再離開。
結果剛等不過片刻,夜驚堂便發現有些氣悶,左手指尖火辣辣,猶如摸了焚骨麻,背心也開始出汗,浴火圖的恢複速度,都有點跟不上藥勁兒,顯然是不知名劇毒。
夜驚堂暗道不妙,要是毒性太烈沒壓住,在這裡毒發,可沒打坐調理慢慢解毒的機會,他想了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臉色一冷……
——
沙沙沙~
華青芷求知若渴,如果不查出那首詩的根底,今天晚上可能覺都睡不著,為此得知找到書後,宴會半途就跑回來翻閱史料,遇到疑似的,還用筆抄錄在紙上。
但她尚未查閱多久忽然聽到了一道聲音響起:
“華小姐倒是勤奮,外麵開著宴會,都不忘中途回來苦讀。”
聲音清朗平和,循序漸進一點投不突兀,就好似一直站在跟前的人,開口說了句話。
華青芷很入神,本來還想隨口接一句,但馬上就發現不對,身體一緊。
認出這終生難忘的清朗嗓音後,又是一喜。
但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後,眼底又閃過錯愕。
??
華青芷心底刹那間情緒百變,抬眼順著聲音望去,卻見房間的窗前,站著個冷峻公子。
冷峻公子不緊不慢打開窗戶,望向外麵的夜景,眸子如同寒星般明亮,墨黑長發束以金冠,身上穿著金絲勾勒蟒龍紋飾的黑袍,從頭到腳一塵不染、貴氣逼人,俊的好似一件巧奪天工的名兵,哪怕隻能看到側臉,也能讓人側目良久。
再配上那稍顯冷冽嚴肅的神色,居高臨下的上位者氣息撲麵而來,說這是大魏女帝女扮男裝,華青芷恐怕都不敢一口否認。
華青芷抬眼瞧見這麼一幕,沒來得及震驚屋裡有個男人,就先生出三分緊張,下意識想起身,但沒站起來,便開口道:
“公子……你……”
夜驚堂麵色微冷,轉過身來,不緊不慢在椅子上坐下,轉眼看向桌上的書籍:
“我是差役,方才接到稟報,有人在白馬書院偷竊書籍,順藤摸瓜查到這裡,沒想到竊書的竟是華小姐。竊書依然是偷,沒想到姑娘才氣過人,私德卻這般……”
華青芷隻是個才女,也不是江湖老油條,見印象極好的俊公子如此嚴肅,還帶著三分嫌棄,心思頓時慌了。連忙道:
“公子誤會了,我隻是讓隨從去找些史書,並未讓其竊取……”
話到此處,華青芷又覺得不對勁兒,仔細打量夜驚堂的衣服:
“公子這身蟒袍……”
夜驚堂神色平靜:“我出自王公之家,在衙門曆練,官職確實是捕快。今日過來赴宴,才穿正裝。”
“哦,我就說嘛……”
華青芷今日看到夜驚堂,就覺得這氣度、儀態、相貌、談吐,絕不是市井武夫能練出來了,此時也算恍然大悟,又詢問道:
“公子是當朝哪位王公之後?”
“我……”
夜驚堂正想回應,忽然意識到不對,輕拍椅子扶手,嚴肅道:
“彆套近乎。華小姐,現在是本官在查你,不是你在審我,若老實坦白,尚能從輕發落,不然按大魏律……”
華青芷眨了眨眼睛,慚愧道:
“定然是手下之人急於表現,私自去書院拿了書過來。我看完後就會還回去,親自去書院賠禮……”
說道此處,華青芷又想起了什麼,再度看向夜驚堂:
“不對,這裡是牡丹園,我朝使臣駐地。按照兩朝盟約,哪怕手下之人犯命案,也該朝廷和我朝主官溝通,交出凶手以罪論處,公子未經我朝允許,私自潛入牡丹園,算起來便是踐踏我大梁國威……”
夜驚堂自然知道理虧,但神色依舊如常:
“那是台麵上,私底下互相探查太過尋常。我本不想露麵,拿到證據就該呈送刑部,讓刑部過來問李侍郎要人。但我和姑娘有一麵之緣,不想因為此等小事,毀了姑娘聲譽,所以才出來勸道,希望姑娘能以此為例,迷途知返。如果姑娘無悔過之心,要按規矩辦事,那便當我看錯了人。”
“……”
華青芷見夜驚堂這麼說,是真不好意思了,微微頷首:
“多謝公子寬宏大量,此事確實非我授意,我定會好好管教隨從。”
夜驚堂微微頷首:“知錯能改就好,明日便把書送回去,此事全當沒發生過,我先告辭……”
“等等!”
華青芷好不容易在屋裡逮住這俊公子,豈能讓他就這麼跑了,當下撐著椅子起身,坐在了輪椅上,滑到了近前:
“公子既然來了,應該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今日在醫館,我狂妄自大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夜驚堂有點無奈:“不必賠禮。我隻是抄錄前人遺作,身為武官,並沒有多少才學傍身,直接離開,隻是怕姑娘追根問底,暴露了淺薄學識。”
華青芷半點不信,滑到窗前,堵住了出口,柔聲道:
“公子太謙虛了。今天回來後,我問過數人,都不知道那首詩是何人所作,如果是公子臨時起意的話……”
“誒。”
夜驚堂微微抬手道:“是西北王庭一名老知縣所寫,曾任校書郎,我也是是偶然在野史中看到,名聲不顯,姑娘不知道也正常……”
“哦,那位先賢,可留有其他遺作?”
“姑娘不用心急,你待會就知道了。”
“嗯?”華青芷有點茫然。
夜驚堂感覺身體是不對勁,不敢久留,又起身道:
“我還有點事,先行告辭,咱們有緣……”
??
華青芷哪裡受得了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她勉強站起身來,靠在了窗戶上:
“公子等等,我就冒昧叨擾幾句,問完就走……”
夜驚堂見此,轉身就走向門口。
“誒?”
華青芷自然急了,想跑去堵門,但心有餘力不足,剛跑出一步,身體就一個踉蹌直接往地麵摔去:
“呀!”
夜驚堂滿眼生無可戀,回身扶住了華青芷的肩膀,行雲流水把她挪到輪椅上坐著,又迅速鬆手:
“姑娘,來日方長,我在這裡不方便,有時間咱們出去聊行不行?”
華青芷都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坐回了輪椅,倒也沒產生肌膚之親之類的想法,她眨了眨眼睛:
“實在抱歉,我知道公子不便久留。但小女子確實無人解惑,公子又不說姓名住址,下次見麵不知也是什麼時候……”
夜驚堂穿著蟒袍過來,待會華青芷出門一打聽,就能知道他身份。
到時候他都走了北梁就算知道他來過,也是空口無憑。
而現在自報家門,華小姐要是一嗓子吼下去,他怕是隻能滅口了。
為此夜驚堂隻是道:“我公務在身,確實比較忙,要不這樣,我給你出個對子,你能對出來,我就坐下來陪你慢慢聊;對不上來,就等你什麼時候想出來,我們再詳談,如何?”
華青芷覺得夜驚堂是考驗她才學,看她有沒有坐下來交流的資格,當下坐直些許:
“公子請說。”
夜驚堂也不記得多少,因為氣悶心慌,便直接道:
“鬆下圍棋,鬆子每隨棋子落。對吧。”
華青芷眨了眨眸子,不假思索道:
“雪中觀梅,雪花常伴梅花開?”
嘶?!!!
夜驚堂神色一呆,站直幾分,欲言又止,此時心裡終於明白仇天合等人,和他討論武學是什麼感覺了——這也太嚇人了!
華青芷見夜驚堂目光嚴肅,微微縮了下脖子:
“差些意境哈?嗯……我再想想……”
夜驚堂是一息時間都不敢多待了,再聊怕是得被這小姐幾句話套進去留下來過夜,他轉身道:
“姑娘慢慢想,我先走一步,有緣再會。”
華青芷柳眉微蹙苦思冥想,這次沒有再攔人,隻是柔聲說了句:
“公子慢走。”
“告辭。”
……
夜驚堂出門離去後,華青芷默默念叨對聯,還滑著輪椅在屋裡轉圈圈,但尚未想到更合適的,餘光又發現不對。
轉眼看去剛才被夜驚堂扶住的右肩上,有淡淡紅色痕跡。
華青芷拉著衣袖轉眼打量,卻見是個紅色手指印,不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是她留在首飾盒裡防賊的奇毒,不吃解藥,很快就會毒發。
?!
華青芷總算明白那公子為什麼急著走了,心中微急,想開口呼喊外麵的北梁軍卒過來找人,但也知道南朝官吏私自潛入牡丹園,對兩朝是多大的醜聞,當下隻能來到窗前,呼喚道:
“華寧?華寧?……”
“來了……小姐有事吩咐?”
華青芷壓下心底情緒,儘力心平氣和道:
“你去宴廳看看,有沒有個穿黑色蟒袍的貴公子,沒有就去大魏那邊打聽,一定要找到人。”
“蟒袍,還黑色……”
大魏尚玄紅,所以蟒袍劃分是‘黑紅紫綠青’,黑色蟒袍一般隻賜親王、太子或者特彆大的功臣。
華寧覺得這樣的人,整個芙蓉池就算有,也不會超過一指之數,應該不難找,當下快步跑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