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縣距離府城也就百餘裡,周邊有什麼風吹草動,牙行自然是第一個收到消息。
月上月上指頭→月上枝頭頭,縣城火鳳齋的書房裡,司徒延鳳在茶海旁邊就坐,慢條斯理的泡著茶,陸續折返的幫眾,如往日一樣稟報著各地的消息:
“燕河那邊有艘船擱淺了,力夫拉不出來,想找些力大無窮的高手……”
“這種破事也報上來,有點本事的江湖人,能乾纖夫的活兒?船上拉了一船銀子不成?”
“唉,現在江湖不好混,三十兩殺宗師都有人接,拉個船怎麼也比殺人簡單……”
……
幾人正說話間,外麵忽然響起了急促腳步聲。
司徒延鳳倒茶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去,卻見負責府城的幫眾跑了過來,神色急急慌慌,進門就大喊:
“幫主,不……不好了,出事了……趙……趙……”
司徒延鳳今天專門讓幫眾注意白河碼頭的動靜,一聽這話,便暗道不妙,連忙起身:
“趙四死了?”
“不是。”
幫眾顯然有點懵逼,此時也顧不得幫派規矩,跑到茶海前就灌了一大口水,而後道:
“趙棟死了!”
“啊?!”
司徒延鳳一愣,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雷鷹幫幫主死了?你沒看錯?”
幫眾點頭如搗蒜:“千真萬確,那下手叫一個狠毒,屍體直接掛大門口,房子都給一把火點了,也不知多大仇。
“知府大人都親自跑過去了,聽師爺說是殺手所為,當場就把宋家船行的東家抓了過來,吊起來打,那宋幫主也是硬氣,怎麼打都不承認是他雇的殺手……”
“你這不屁話,殺手本就不是他顧得,他能承認?”
司徒延鳳都蒙了:“是趙四殺的?”
幫眾攤開手道:“趙四是早上走的,人是下午死的,不是他還能是誰?這事動靜鬨得大,官府正在查,咱們要不要給官府通個氣……”
“放你娘的屁。”
司徒延鳳聽見這話直接火了: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差事咱們散出去的,轉頭把人點了,咱們還能在江湖混?再者人家連趙棟都能殺,殺我你以為很難?”
幫眾一想也是,便道:“那我們嘴都嚴實些,打死都是不知情。”
司徒延鳳著實沒料到,隻出三十兩銀子,趙四還真把目標宰了,這不鬨嗎這?
怪不得逃到北朝來,以前在南朝,保底也是個手上幾十條人命、以殺人為樂的魔頭,不然能乾出這虧本買賣?
司徒延鳳心亂如麻,也沒法聊事情了,便抬手趕走幫眾,想在屋裡等著趙四回來交差。
結果他剛把幫眾剛出門,一回頭就瞧見剛才就坐的根雕茶海旁,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著青袍,頭戴鬥笠,打扮的像個大戶人家的護衛,但那張頗為俊朗的臉頰卻很是熟悉,正自顧自倒著茶水。
?!
司徒延鳳一個趔趄,驚的差點和華寧一樣滑跪,好在乾牙行這麼多年,膽識還是有點,最後還是穩住了,連忙露出笑臉上前:
“哎喲~是小的眼拙,前兩天還真沒看出趙四爺的本事,失敬失敬……”
夜驚堂離開華府後,並沒有回客棧,第一時間就用輕功飛來了這邊,他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才開口:
“司徒掌門不必如此多禮,坐下說話吧。”
司徒延鳳麵對這能為了三十兩銀子殺人的狠角色,哪裡敢坐下,當下先跑到書桌旁,取來三十兩現銀,放在了桌上:
“趙四爺辦事果真麻利,這抽水便免了,就當咱們交個朋友。”
“誒,朋友是朋友,規矩是規矩。”
夜驚堂用茶刀把三十兩銀子分出一部分,把司徒延鳳的抽成推給他:
“事情辦完了,青龍會的人什麼時候能見到?”
“差事派出去,我就給青龍會打過招呼,現在人死了,青龍會的人肯定也收到了消息,咱們現在過去即可。”
司徒延鳳說話間正要轉身帶路,就發現麵前的年輕人手指輕翻黃銅茶刀,刀尖指向了旁邊的圓凳。
司徒延鳳表情一僵,很識趣的在凳子上坐下,訕訕笑道:
“司徒某是乾牙行的,知道規矩,趙四爺的事情,打死也不會透漏一個字出去。這行走江湖風險不定,往後可能還用得上司徒某,直接把後路絕了,可不太合適……”
夜驚堂從腰側取下刻著‘華’子的腰牌,放在了司徒延鳳麵前:
“我現在是華太師府上的乙等護衛,江湖人辦事的規矩你知道,乾一行愛一行,拿了銀子就要儘職儘責。你早上說華府還有個美差,說來聽聽。”
司徒延鳳沒料到夜驚堂這麼專業,說當護衛,就真乾起了護衛的事兒,他尷尬道:
“唉,趙四爺誤會了,也不是禍害華家的事,就是昨天說的,有人出三千兩銀子,讓司徒某找個年輕俊朗的遊俠兒,去勾搭華大小姐,趙四爺這武藝、這相貌、這氣度,百分百能成……”
夜驚堂其實就猜到是這差事,不然司徒延鳳不會一門心思勸他去華府,當下又詢問道:
“誰出的銀子?”
“呃……”
司徒延鳳微微攤手:“我能出賣雇主,明天就能出賣趙四爺,行有行規,你把我宰了,我也沒法說。不過這事兒是明的,趙四爺稍微了解下形勢,就能猜出來。
“這事確實美差,趙四爺無論想與不想,都可以把這事兒接了,我和雇主一回複,您便能收一筆定金,往後也不會再有其他閒人,去打華大小姐的注意。”
夜驚堂肯定沒勾搭華青芷私奔的意思,對此道:
“收了定金沒辦事,你可是要賠雇主的,就這麼大方送我一筆定金?”
司徒延鳳能乾這行買賣,強項就是看人很準,夜驚堂隻要按照他的安排,跑去華小姐身邊朝夕相處,最後要是不出事情,他敢賠王家雙倍銀子。
不過這些話不好明說,司徒延鳳隻是道:
“不如這樣,定金先放在我這裡,我和雇主說找到了人,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打擾華小姐,算是緩兵之計。以後要是不成,我把定金還給雇主便是,萬一真成了,趙四爺再來取酬勞?”
夜驚堂也不稀罕拿那點銀子,當下也沒多說,起身道:
“走吧,去見青龍會的人。”
司徒延鳳一次乾成三樁生意,馬上還能拿青龍會的報酬,心裡都把夜驚堂當成了財神爺,不過表麵上也不好得意忘形,連忙起身帶路,前往了縣城集市。
青龍會的總部,就在天琅湖東安的安西府,和承天府距離並不遠,而黃梅縣這地方,常年有南朝的江湖人過來找地方紮根,算是招收門徒的重要地點,一直都有聯絡人。
夜驚堂跟著司徒延鳳走出武館,路上就依照提醒,蒙上麵巾,把腰牌取下遮掩所有身份,而後便走到了一條勾欄小巷裡。
三更半夜,藏於深巷的勾欄裡隨處可見‘嗯嗯啊啊’的奇怪聲響,巷子裡光線也十分昏暗,來往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司徒延鳳走在前麵,因為本身話多,還開口道:
“要不待會忙完,我請趙四爺在樓子裡喝兩杯……”
“我不好這口。”
“是嗎?我其實也沒啥興趣,但交際接待人情往來,沒辦法……”
夜驚堂隨口閒聊間,走到了巷子末端,司徒延鳳說話,他便停下了腳步,抬眼看向了左邊的屋簷。
屋簷上方背光處,坐著到身著夜行衣的人影,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眼睛,氣息極穩看起來就擅長隱匿,不過與正常殺手不同的是,背後還背著個箱子。
發現他抬頭注視,坐在屋簷上的黑影,眼底明顯有訝色,沙啞開口道:
“閣下好眼力。”
司徒延鳳聽見動靜,才抬起頭來,而後便連忙拱手:
“陳堂主久等了。這位就是在下說的趙四,剛剛辦了雷鷹幫的事兒;趙四爺,這位是陳堂主,青龍會在承天府的接頭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們聊。”
司徒延鳳介紹完後,就轉身離開了暗巷,隻留下了一上一下的兩人。
夜驚堂抬眼看著上方的人影,從氣息判斷,武藝並不算太高,不過還是抬手一禮:
“幸會。”
屋簷上的黑衣人,也沒多少廢話:
“刀口舔血當刺客,多半都是生活所迫。你殺個人隻收三十兩,可不像是刺客的作風,應該不是單純想進青龍會吧?”
夜驚堂覺得這接頭人還挺聰明,當下也開門見山道:
“我並不缺銀子,隻是聽說青龍會神通廣大,想找你們打聽點消息。”
陳堂主對此倒也沒太大意外,詢問道:
“閣下想打聽什麼消息?”
“聽說北梁有一把寶刀,名為‘赤狐’,幾百年前北梁一位大宗師的佩刀,你可知在什麼地方?”
“‘赤狐’這把刀可不簡單,在江湖流傳多年,最後被文帝所得,視為珍寶,據說現藏於皇城內養心閣,你拿不到。”
夜驚堂隨意道:“千金難買心頭好,我對這把刀眼饞已久,輕功也不錯,想試試,青龍會可有門路?”
陳堂主直接道:“進皇宮是大忌,會引來國師府清剿,青龍會一般不會打皇城的主意。不過青龍會隻認銀子,隻要銀子足夠,殺皇帝的差事也並非沒人接,你有所需,可以幫你疏通門路,但這價碼,你確定承擔得起?”
夜驚堂見青龍會真有這本事,來了幾分精神,詢問道:
“要多少?”
陳堂主略微算了下:“皇城可不是尋常地方。要去偷東西得先拿到皇城的輿圖,梁帝、十二侍的日程安排,要找這些,首先就得買通內物監的人;而後國師府、禁軍、十二所、養心閣的太監,情況都得摸清,關鍵人物還得買通,全打點下來,幾萬兩銀子都算少的。
“你若自己涉險去偷的話,有這些鋪路勉強夠了,但你十有八九沒法活著出來;若是準備雇人去偷,盜聖不太好聯係,青龍會能幫你聯係天牝道的賊王‘鬼手李’,但去皇宮行竊,基本上百死一生,沒個天價數目,他根本不會涉險即便答應了,此事也很可能竹籃打水……”
夜驚堂聽到這報價,覺得有點離譜,但去偷皇帝的東西,青龍會能想辦法就不錯了,也不能說人家獅子大開口,想了想道:
“青龍會紮根多年,對江湖必然了解,你們哪兒有沒有那種南朝跑過來的江湖人被懸賞?最好在燕京附近活動的。”
陳堂主見夜驚堂拿不出錢,準備現場掙了,笑了下:
“南朝江湖瞧不起北梁的蠅營狗苟,能從那邊跑過來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是窮凶極惡之輩,基本上沒有庸手,賞銀雖然高,但尋常人對付不了,閣下確定要青龍會掙錢青龍會花?”
夜驚堂回應道:“能不能對付,接了才知道,先試試看。”
陳堂主見此也不多說,打開書箱,在其中翻找,取出了一張紙條:
“鄧書安,燕京鐘樓街景陽侯府門客,常隨行與景陽侯身側,善爪功、劍法、輕功,武藝不詳,但必然在宗師之上,殺之賞銀四千兩。閣下覺得此人如何?”
夜驚堂蹙眉思索,沒聽過這號人物,詢問道:
“他是南朝人?”
“以前派過一名刺客,事敗而歸,說其用了‘黃蜂指’和‘七星劍’的招式,這是南朝七星閣的武學……”
夜驚堂聽著兩樣招式,眉頭一皺:
“剝皮書生?”
陳堂主眼底顯出訝然:
“閣下對南朝倒是真了解。”
夜驚堂剛到黑衙,在接‘無翅鴞’差事的時候,就見過這件大案,但當時沒敢接,他對此道:
“剝皮書生因為幫派被剿滅,在南朝殺官剝皮掛與衙門外,事情直接驚動了皇帝,我豈會沒聽說過。我還以為他早死了,沒想到藏在了燕京。”
陳堂主把紙條丟給夜驚堂:
“具體情報去燕京春滿樓後巷,找當地的聯絡人取。因為是初次合作,到時候隻能給你一成定金,不過若是事情辦成,會按照規矩,額外獎勵你五百兩銀子,當做開門紅的彩頭。”
夜驚堂接過紙條看了看:
“你們就不怕我把消息泄露出去?”
“已經刺殺過一次,消息是明的,不然豈會輕易給你。鄧書安知道青龍會還會派人刺殺,有所準備,此事難度很大,不過酬勞你可以放心。
“就算你拿不到,也可以留個地址,哪怕在南朝,青龍會也會把銀子分文不少送過去。青龍能做大,靠的便是信譽,不光對雇主,對門下刺客也一樣。”
夜驚堂見此也不再多問,收起紙條:
“那麻煩陳堂主先幫我打聽門路,到了京城,我會把鄧書安的人頭送去春滿樓,酬勞就當定金。”
“辦完事,記得在牆上留下青龍會的名號,再會。”
陳堂主背著書箱起身,便飛身躍下了屋脊。
夜驚堂拱手行了個江湖禮後,又看了眼手中記載姓名地址的紙條,繼而便身形一閃,消失在了暗巷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