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一間房中,擺著剛買來的飯菜,五個男子在其中圍坐吃著飯,桌子下還掛著幾條黑蛇,來回晃動吐著蛇信。
桌上為首之人,是個年過甲子的老頭,頭發有些禿,麵色也蠟黃蒼白,常年與毒物為伍,以至於整個人看起來略顯陰鬱,湊近還能聞到淡淡藥味。
老頭名為黃儒,人送諢號‘黃尾蠍’,是蛇峰五怪的老大,善使毒針,在天牝道一帶頗有幾分凶名,此時正低聲說著:
“運石材的隊伍每天午時從官道路過,送往二十裡開外的碧水林。隨行看似都是力夫,但裡麵必然藏得有高手,雪湖花等物,應該藏在馬車裡……”
老二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坐在跟前端著碗,疑惑道:
“給老太後修個園子,石材裡藏藥材作甚?”
黃儒對此其實也比較茫然。
‘蛇峰五怪’平日裡做的是毒藥買賣,因為北梁江湖宵小如雲,生意還挺火紅。
但自從為了搶稀缺藥材,殺了鈞天府的門人後,這行顯然就做不下去了,他們技術再好,江湖上沒商販敢把原材料賣給他,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黃儒需要的量很大,總不能自己進山挖,為此隻能跑到湖東道來碰碰運氣。
京城是四海商道的核心,什麼藥材都能找到,黃儒本意是去搶幾個大藥商,也沒想過打朝廷的主意。
但在京城外的官道上蹲守的時候,他們沒發現藥商拉著稀缺藥材路過,反倒是瞧見朝廷運送的石材不太對。
黃儒玩了一輩子毒藥,手裡專門養了幾條蛇,用以在那些常人進不去的犄角旮旯尋找藥材,結果運石材的隊伍每次經過,蛇就會有反應。
黃儒搞不懂朝廷為什麼要把藥材帶去碧水林,但知道裡麵藏得絕對不是尋常貨,很可能就有最近從西疆弄回來的雪湖花。
黃儒琢磨了下,弄不清其中原委,便開口道:
“管那麼多作甚,咱們搶了就走,隻要屍體處理乾淨,朝廷一時半會也查不到我等頭上……”
在座四個同夥,對此顯然有異議,老二道:
“往日咱們離得遠,名氣又不大,朝廷才懶得管。如今要是在天子腳下犯案,給國師府、十二所捅了大簍子,朝廷可不會善罷甘休,咱們除非逃到南朝,不然活不了。”
黃儒六十多歲了,其實也知道在江湖行走,哪些東西不能碰,聽見這話又猶豫起來。
五人正商量間,黃儒忽然耳根微動,轉頭看向隔壁。
餘下之人同時停下話語,側耳仔細傾聽,卻見一道男女交談聲,從隔壁不遠處的房間傳來:
“我騙你作甚,華老太師為了給自家小姐治病,弄了不少雪湖花的花株回來……”
“雪湖花的花株,也能治爹爹的氣脈暗傷?”
“不清楚,不過毒用好了是藥,藥用不好便是毒。花株的藥性,肯定比花瓣大,但一脈同源,應該也能治傷……我都打聽好了,華家的小姐,今天會去夕霞寺上香,為了按時吃藥,東西都隨身攜帶……”
“噓!你虎呀你,當心隔牆有耳……”
……
黃儒聽見這些,目光自然一動,看向了桌上四人。
老二琢磨了下,低聲道:“雪湖花的花株,可是萬毒之首,據說‘囚籠瘴’便是此物所煉,鳴龍圖都防不住。咱們若是能搞到幾株,配成奇毒,少說能賣萬把兩銀子……”
其餘三人也是點頭:“華家應該就是承天府的華家,華老太師都辭官了,現在也沒啥勢力。搶華家肯定比搶朝廷風險小得多……”
“要不咱們……”
……
黃儒也覺得去搶富家小姐,確實比搶皇帝的東西風險小太多了,略微猶豫,輕輕點頭……
——
時間一晃便到了中午。
花紅柳綠的學舍外,幾名等著接小姐少爺回家的護衛,在僻靜處安靜站著崗。
竹簾卷起的學舍中,三十餘名男女學子,在其中腰背筆直端坐,目不轉睛聆聽;氣質儒雅的老夫子,手裡拿著戒尺,含笑站在最前方。
而去南朝留學一趟剛剛複學的華青芷,則坐著輪椅在學舍中間滑動,給同窗們講述著此行去南方的經曆:
“當時南朝的女王爺進來我便來了句‘離人何時至?幾度涼風吹夢斷’。不曾想那女王爺,未加思索便回道‘遊龍此刻來,三錢白芷祛身寒’……”
“喔……”
“好才氣……”
……
作為讀書人,學舍中的學子顯然對文鬥很感興趣,就如同聽見武魁打架一般,時而發出幾聲驚歎。
夜驚堂抱著刀靠在廊柱上,遠遠望著其中的場景,不知為何,心底有一種奇怪感覺。
這感覺就如同整天打架閱女無數的江湖小混混,在教室外麵等著品學兼優的小女友放學似的……
夜驚堂察覺思緒有點跑偏後,便迅速掃開了雜念,又開始回憶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美好歸美好,但過程其實也談不上太順利。
青禾終究是第一次玩花活,緊張的很,開始蕩來蕩去還好,但後來他在青禾表演一字馬的時候,想收刀入鞘,問題就出來了。
青禾本來還聽話,但剛降下來些,胳膊就是一軟,然後就直接掉下來了,坐了個滿滿當當。
可能是刺激過大,青禾本能一拉紅絲帶,結果武藝高強,直接把房梁崩的‘咯吱~’一聲,差點把瓦片晃下來;還把不遠處的華青芷給驚醒了,詢問青禾怎麼了。
青禾窘迫難言之下,把鍋扣到外麵放哨的鳥鳥頭上,才打消了華青芷的疑惑。
然後鳥鳥就不樂意了,敲了半晚上窗戶……
噠噠噠……
到現在腦子裡還在餘音繞梁……
夜驚堂靠在廊柱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清楚過的多久,學舍裡傳來響動,學子陸續給先生道彆,準備回家。
夜驚堂見此迅速收起雜念,等到華青芷從學舍出來後,才和綠珠一起上前,幫忙推著輪椅下台階,其他學生則是回了國子監附近的宿舍。
華青芷在學舍裡講了半天,口有點乾,接過綠珠遞過來的水杯抿了口,才柔聲道:
“我方才和夫子打過招呼,下午沒事了,夕霞寺的日落很好看,回去和爹爹打個招呼就過去吧。”
綠珠想了想嘀咕道:“小姐的畫,在外麵一副能賣幾十兩銀子,王公子不會騙小姐的畫拿去賣了吧?”
華青芷蹙眉道:“王家那麼大的產業,會在乎幾十兩銀子?彆亂說這些得罪人的話。”
“哦……”
夜驚堂在背後推著輪椅,附近同樣有過來套近乎的學弟學長,他也沒插話,等到送到國子監的大牌坊外後,便抬著輪椅上了馬車,跟著車一起回到了萬寶樓。
因為要趕在天黑之前到地方,華青芷上下車不方便,也沒進家門,隻是讓綠珠進去通報一聲。
幾人等了片刻後,便瞧見華俊臣做文士打扮,帶著綠珠從宅子裡走了出來。
華青芷在車窗處瞧見此景,略顯疑惑:
“爹,我就是去城外踏青,下午便回來了,你出來送什麼?”
華俊臣可不是出來送行,搖頭一歎道:
“近些時日波折頗多,似是犯了太歲,為父和夕霞寺的慧能大師有相熟,去寺裡燒兩炷香,找高人祛祛晦氣……”
“……”
華青芷可知道爹爹犯的太歲,就站在馬車跟前,除非夜公子走了,不然請地藏王菩薩來作法都不好使。
不過這些事情,華青芷也不好說出來,便道:
“要不爹爹就在寺裡住上十天半月?佛門清淨之地,對修身養性都有好處。”
“爹又不是和尚,在寺裡哪裡待得住。走吧走吧。”
華俊臣翻身上馬,讓馬車出發後,便走在了夜驚堂跟前,小聲詢問:
“華安,青芷昨晚沒訓你吧?”
夜驚堂搖頭笑道:“老爺多慮了,就是叮囑我以後要懂事些。”
華俊臣點了點頭,又道:
“以後對外你就說是我好友之子,不用叫老爺,稱伯父就行了。今天早上李光顯還跑上門,嘴上說是探望我,心裡其實是想背著陸行鈞,探探你的天賦底子,看能不能收個徒弟。
“昨天我拍他一下,他竟然敢躲,這徒弟我才不給。從今往後,你想學武藝,隨時過來請教,隻要你勤奮好學,三十歲之前位列宗師,問題應該不大……”
“……”
夜驚堂雖然心裡不知該如何吐槽,但麵對華伯父的好意,還是拱手謝道:
“謝伯父賞識,往後我肯定勤學苦練。”
華俊臣抬手拍了拍夜驚堂肩膀:
“應該的。話說你讀過書沒有?文采如何?”
“沒上過私塾,不過行走江湖的時候,自己一直在學。”
“那以後得好好學,在京城行走,肚子裡沒點墨水可不行。我出個對子考考你,嗯……花柳爭春人競豔。”
夜驚堂麵對這麼簡單的考題,也沒裝模作樣裝傻,想了想笑道:
“風雲際會我當先?”
“嗬~還挺狂,我喜歡……”
……
馬車裡,華青芷坐在窗口,其實一直在偷聽爹爹和夜驚堂閒聊,待看到爹爹開懷大笑之時,也跟著抿嘴笑了下。
但很快,臉上的笑容,又化為了一抹淡淡的複雜。
畢竟麵前的‘華安’,終究不是真正的護衛或子侄,而是南朝的國公,女帝手下第一悍將,西北王庭的太子。
這樣的身份,注定了他一定會站在北梁的對立麵,身份暴露那天,彼此關係越好,心裡的傷口便越深。
爹爹若是真賞識,把夜驚堂視若子侄徒弟,到時候恐怕會為此失落數年吧。
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感謝【打小就劍】大佬的萬賞!感謝各位大佬的打賞月票支持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