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樓開在京城中心地帶,周邊也都是書畫古玩之類的鋪麵,大清早來這條街閒逛的人不是很多,街上隻能看到偶爾路過的幾個散客。
清晨時分,隨著四名護衛帶著小姐乘坐的馬車,駛出萬寶樓側麵的巷子,街對麵賣扇子的鋪麵裡,便有一名中年人走出,手持象牙扇借著晨光鑒賞,餘光掃了遠去的馬車一眼。
而鋪子內部,還有一名儒衫老者,看打扮像是某個大戶之家的當家老輩,在櫃台前把玩著幾把文扇,和剛起床的店夥計攀談:
“對麵的萬寶樓規模不小,背後的東家應該不簡單吧?”
“先生剛來燕京吧?”
“以前在北方走動,剛過來不久。”
“我就說嘛。這萬寶樓可不是小店,背後的東家,據說和以前的華老太師是遠親,最近華老太師的嫡子入京,便暫住在這裡……”
“是嗎。老夫倒是孤陋寡聞了……剛才乘車出去的,便是華老太師家的公子?”
“這是去國子監的車,裡麵應該是萬寶樓的大小姐,華青芷老先生聽說過吧?燕京第一才女,小棋聖,可惜自幼落下了殘疾,腿腳不便……”
……
彼此閒談良久後,儒衫老者隨手取出銀兩,買了把尋常山水扇,走出了鋪麵來到了街頭。
原本外麵的中年人,此時也跟著來到了身側,低聲道:
“師父,這華俊臣應該就住在對麵,接下來該怎麼辦?”
說話的中年人名為柯愈,北疆雪狼穀的掌門,論實力隻能算初等雜魚,沒太多說頭。
而旁邊儒衫老者,則喚作暮雲升。
放在當代江湖,知曉暮雲升這個名字的人已經為數不多,但提起‘朔風城老城主’,江湖人多少都有幾分印象。
雪原在北梁算是荒涼之地,和南朝的沙洲差不多,雖然被畫在國土之內,但和飛地區彆不大,隻要不造反,朝廷也懶得管,當家做主的一直都是被戲稱為‘北疆都護府’的朔風城。
朔風城並非門派,而是雪原上的少有的人口聚集地,曆代城主都是雪原的江湖霸主,暮雲升便是上代的城主。
雖然和當代的雪原霸主北雲邊一樣,名字裡都帶個‘雲’字,但兩人並沒有什麼師承關係,北雲邊叫這名,純粹是自幼立誌當雪原霸主,名字照著暮雲升取的。
因為自幼把暮雲升當目標,北雲邊在成功上位後,也沒有對老城主趕儘殺絕,隻是放逐到北荒,沒收了全部家業,不準其再入江湖。
此舉看似有點霸占家產的味道,但放在連北梁宵小都稱之為蠻夷的雪原上,連慕雲升武藝都沒廢掉,已經算非常講武德了。
雪原上強者為尊,暮雲升雖然還想東山再起,但礙於北雲邊的威懾力,終究不好明麵來,這些年一直都在雪狼穀隱居,暗暗琢磨修仙長生之道。
年前雪湖花的風波掀起時,左賢王最擔心冒出來的深水老王八中,就有暮雲升的名字。
暮雲升當時也確實去了天琅湖,目的自然是為了搶雪湖花煉藥,嘗試提升已經原地踏步多年的武藝;本來他還想當幕後‘黃雀’,等著江湖人打完,再悄悄出來坐收漁翁之利,行事儘量低調些,以免引起北雲邊不滿。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剛潛伏到一半,就發現這捕蟬的螳螂有點肥,還是兩隻,三兩下把左賢王都給打死了,他這幕後黃雀再跳出來,怕不是得給左賢王陪葬。
為此看情況不對,暮雲升直接就走了,轉而跑到湖東道來尋找雪湖花的門路。
雪湖花已經放進了皇帝私庫,暮雲升也不敢暴露身份,尋覓多天都沒找到機會,本來已經快放棄了。
但就在前兩天,徒弟柯愈忽然從青龍會哪裡,得到了一件秘聞——青龍會派人潛入了朝廷禁地,得到了煉仙丹的確切情報。
通過十二所的反應,暮雲升可以確定此事屬實,於是讓柯露找上青龍會詢問,結果青龍會這群奸商,開口就是三萬兩白銀,少一個子都不行。
江湖武人在一地稱霸,在得到無數名利的同時,往往也會失去貧窮;而反之亦是如此。
暮雲升當年被淨身出戶,已經失去了朔風城的所有產業,武藝再高,不敢出江湖的情況下,也變不來銀子,連收個徒弟給他養老,都不好對外宣揚,現在不說掏三萬兩,掏三千兩出來都不容易。
青龍會咬死了價碼,暮雲升也不能亮身份強來,當下隻能換個思路,把目光集中在了青龍會打探消息的人身上。
在他看來,能潛入朝廷禁地,打探到這種秘聞的,少說也得是中上遊宗師,或者身份特殊,有機會接觸。
而燕京看似人多,青龍會的探子殺手也不少,但恰好符合這兩個條件的,找來找去似乎隻有一個人!
咕嚕咕嚕~~
暮雲升手持折扇,剛走出鋪麵不過幾步,對麵巷子裡就再度傳來車馬響動。
一個車夫遷來了奢華馬車在門口停下,而後身著錦袍、腰懸佩劍的華俊臣,便走出了府門,臨上車前,還腳步一頓,狐疑掃了眼周邊。
華俊臣這舉動,是在掃視周邊有沒有臟東西,但暮雲升顯然不知道。
瞧見對方察覺有異的動作,慕雲升心底著實驚了下,不再用餘光窺探,等走出一截後,才開口道:
“看來江湖傳聞不是假的,這華俊臣實力確實深不可測。”
徒弟柯愈走在跟前,點了點頭道:
“據江湖傳言,華俊臣世家出身,不願沾染江湖恩怨,才一直藏拙,真實水準,恐怕不在謝劍蘭之下……”
謝劍蘭能和夜驚堂打個有來有回,實力估摸半聖,以暮雲升這把年紀,上去比劃和送死區彆不大。
但暮雲升也不瞎,作為縱橫江湖一輩子的老人,深知入聖有多難,對此道:
“若摸到返璞歸真的門檻,精氣神看起來當與常人無異;華俊臣精光外顯、行走間意氣自生,明顯還沒到那個境界,以為師看來,當是卡在天人合一的瓶頸。”
“師父可有把握對付?”
“正常武魁,老夫自然不懼。但江湖有兩種武夫不能以常理待之,一種是年少有為的,另一種便是大器晚成的。華俊臣這個年紀,明顯屬於後者……”
“那師父意思是?”
“先跟著看看,等摸清底細再說……”
……
——
中午時分,國子監。
春日暖陽灑在街麵上,沒有盛夏的灼熱,也沒有冬風拂麵的寒意,不冷不熱很是愜意,讓人不知不覺間便多了幾分困意。
香氣四溢的兔頭鋪子前,十幾名國子監的學子排著隊等候。
夜驚堂做護衛打扮,腰間掛著佩刀站在隊伍前方,因為昨晚上光顧著糟蹋梵姨沒睡好,站了片刻還打了個哈切。
而鳥鳥放哨一夜,此時才醒,從街邊的馬車窗口探頭,滿眼都是急不可耐,似乎在說——堂堂武聖,吃兔頭還要排隊?還要不要麵子啦……
國子監剛剛放學,華青芷坐在車窗旁,從被鳥鳥擠開的簾子縫隙,打量著夜驚堂的側臉。
而綠珠則坐在旁邊,一直拉著鳥鳥的爪爪,免得它跑出去強搶兔頭,還安慰著:
“餓急了?要不先吃兩口肉乾墊墊肚子?”
“嘰~”
……
在等待片刻後,夜驚堂拿著幾個油紙包走了回來,把探頭的鳥鳥推了回去:
“現在去棋社?”
華青芷微笑道:“切磋估計已經開始了,盧公子棋風凶悍,擅長下快棋,要是去晚了就隻能看第二盤了,快過去吧”
夜驚堂見此倒也沒多說,翻身上馬,護送馬車往棋社進發。
但一行人尚未走出多遠,忽然聽到後方有腳步聲傳來。
夜驚堂回頭看去,卻見國子監的大牌坊外,有過一麵之緣的王大公子,搖著扇子走了過來,手裡提著個書箱,既沒騎馬也沒帶隨從,看神色還挺鬱悶。
華青芷從車窗處瞧見此景,眼底略顯茫然,把簾子挑開:
“王公子,你又來上學了呀?”
“?”
王繼文聽到聲音一愣,抬起頭來,發現華青芷的馬車,便走過來訴苦水:
“那可不。華小姐,你給評評理。前兩天我不是求了幅畫,給貴妃娘娘送去嗎,貴妃娘娘看了直誇好,然後就問我同是國子監出來的,為什麼還在鬼畫符。我說人各有所長,貴妃娘娘說勤能補拙,然後就讓我每天按時過來,再逃課打斷腿……我好心送畫,卻被如此嚴懲,你說說這冤不冤……”
華青芷覺得一點都不冤,貴妃娘娘勸王繼文好好讀書,該誇獎才是。她想了想道:
“貴妃娘娘讓王公子趁著年輕多讀書,也是為以後入仕做準備……”
王繼文連忙擺手:
“這還是免了,我當紈絝隻禍害家裡,若是為官,那禍害的可是百姓!我輩讀書人,即便不能為天下開太平,也不能糟蹋民脂民膏不是……”
“……?”
這話說出口,不光華青芷,連夜驚堂都給聽愣了。
華青芷饒是學富五車,都沒接上了話,手裡按著想探頭看大聰明的鳥鳥,憋了半天才岔開話題詢問:
“王公子怎麼一個人?出門沒帶隨從?”
王繼文搖著扇子,鬱悶道:“貴妃娘娘這不是怕我逃課嗎,和護衛打過招呼,早上送來,下午再來接人。我以前不常來,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就散學了……”
華青芷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問道:
“怎麼不坐陳公子他們的車回去?”
“我早上在鐘樓睡覺,敲鐘了才被吵醒,出來一看人全跑完了,那還有順風車。唉,罷了罷了,我先走了……”
華青芷張了張嘴,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繼文畢竟是湖東道門閥的嫡長孫,王家又和華家兩對門,以後要打一輩子交道,不管私下關係如何,台麵上的功夫還是得做好。
華青芷見王繼文真準備孤零零走回去,便開口道;
“華寧,伱帶人送王公子一程,華安送我去棋社就行了。”
馬車旁的華寧,聞言便明白小姐想和夜大閻王單獨約會,他自然不敢說什麼,迅速翻身下馬,上前接住書箱:
“王公子千金之軀,走路回去,要是迷路可咋整。來來,我幫您提著……華英把馬給王公子……”
跟在後麵的兩名護衛,對華安一個人送小姐的安排還不太放心,但小姐和領班都開口了,他們也不好多嘴,當下還是過去,給王繼文騰出了一匹馬。
王繼文見護衛都走了,就隻剩下自己安排的人在華青芷跟前,心底自然驚喜,當下直接拱手道:
“那就謝華師妹了。貴妃娘娘剛賜了兩盒凍顏霜,西疆那邊進貢而來,本來送我娘的,待會我讓華寧給你帶一盒過來。”
說罷就翻身上馬瀟灑離去。
華青芷本來還想婉拒的,瞧見王繼文帶著人急匆匆走了,也隻能暗暗搖頭歎了一聲。
綠珠此時才探頭,朝著街上看了眼,小聲道:
“小姐,我怎麼覺得這王公子,又聰明又不聰明,怪怪的……”
華青芷輕歎道:“聰明沒用在正道上就這樣,爹爹年輕時不也如此,等以後成家自然就穩重了……”
夜驚堂上次遇見王繼文,就感覺這人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此刻也有這種感覺。
不過因為此人對他實在沒威脅,夜驚堂也沒在這上麵多費腦筋,帶著馬車便前往了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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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襄棋社位於城外的梅林,就貼著西城門,是一座公共園林,平日裡常在其中舉辦文會詩會,三月份來踏春賞景的人也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