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雷鳴響徹大地,滂湃大雨以銀河倒灌之勢席卷山野。
距離燕京十餘裡開外的一座山嶺上,身著白袍的薛白錦,手裡提著寒鐵雙鐧,雨珠順著下巴不停滑落,抬眼眺望視野儘頭的巍峨城池,雙眸全是震撼與驚疑。
遠方黑雲遮天,能看到雷霆撕裂雲海,漫天風雨幾乎呈現出漩渦狀,萬千兵刃在雷光下展現寒芒,指向了北梁國都的那座皇城。
而無儘鋒芒之前,是一道雙臂平攤、長發當空飛舞的人影,雖然距離太遠隻能看到一個黑點,但同床共枕這麼多次,薛白錦還是一眼看出了這是誰的男人。
薛白錦曾經竭儘全力想象過吳太祖當年是什麼風采,也猜測過奉官城全力出手有多高道行,但直至此時,她才發現還是被凡夫俗子貧瘠的想象力限製了,以前那些猜測,就好似猜皇帝種地會不會用金鋤頭一般,哪裡比得上眼前所見萬一。
轟隆隆——
摧城撼山的轟鳴聲,自遠處城池中傳來,場麵猶如銀河北泄、萬裡天崩。
而薛白錦身後幾裡開外,急急追過來的璿璣真人、青禾雲璃,也都停在原地,目瞪口呆,眼底情緒不知該用何種言語形容,唯有沒弄清情況的華青芷,滿眼驚恐詢問:
“怎麼了?地龍翻身了?”
夜驚堂半夜離開後,璿璣真人等人本來在等著,街麵上傳來華俊臣午時問斬的消息後,薛白錦就坐不住了,非要過來以防不測。
璿璣真人雖然擔憂夜驚堂安危,但不想懷了身孕的薛白錦大動乾戈,隻能勸其稍安勿躁,一起在京郊山野間等待。
但方才燕京方向傳來異動,薛白錦不由分說就衝了過來,她們隻能跟隨。
結果剛剛跑到這裡,便已經看到了夜驚堂一人壓一城的場景。
此時璿璣真人扶著華青芷,滿眼都是難以置信,聽見詢問是不是‘地龍翻身’,感歎道:
“差不多。”
折雲璃瞧見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麵,心頭自然震撼的無以複加,想跑過去看仔細,又怕拖了驚堂哥後腿,為此隻是提著刀站在原地,踮起腳尖眺望。
梵青禾雖然也震驚於自己相公的通天威勢,但作為半個長輩,當前還是沒犯花癡,快步追到了薛白錦背後,一把抓住她手腕:
“你彆過去,當心身子。”
薛白錦愣愣站在原地,瞧見遠處天人之威,連往日山下無敵的傲氣都給磨沒了,聞言帶著三分無奈歎道:
“我過去能有什麼用,唉……”
此言頗有‘男人的事兒,婦道人家插什麼手’的意味。
曹阿寧武藝還不如雲璃,稍晚一步才從後麵奮力追過來,瞧見燕京城天翻地覆的場麵,心底也滿是驚疑,不過還沒來得及感歎,就發現三道人影,從燕京城內疾馳而出,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夜大人和華先生他們過來了!”
“爹?!”
華青芷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發現三人衝出京城,其中似乎有爹爹的蹤跡,也緊張起來,連忙跟著璿璣真人一起迎了過去。
踏踏踏……
暴雨之下,三人朝著南方飛疾。
夜驚堂境界雖然高,但體魄功力相較於九九歸一的境界,還是太過單薄,方才隻是出手了一下,卻瞬間抽乾了所有,副作用比在海上那次大太多,尚未出城便感覺到天旋地轉。
華俊臣和許天應,起初是被夜驚堂提著,但出城之後,夜驚堂明顯脫力,又改成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夜驚堂。
因為還在龍潭虎穴,華俊臣和許天應都心驚膽戰,生怕後方反應過來,出現大股追兵。
好在三人出城後不久,就看到數道人影出現在了山野間。
夜驚堂瞧見冰坨坨和青禾飛馳而來,心頭緊繃的弦才放鬆下來,而後暴雨聲和呼喚聲,便漸漸拉遠到千裡之外,視野也迅速變暗,就好似靈魂被抽離了軀殼。
在失神的前一瞬,他似乎撞在了一人懷裡,雖然從緊繃繃的裹胸觸感中分辨出是冰坨坨,但已經無力思考,隻說了句:“我沒事……”神識便徹底墜入了黑暗。
薛白錦飛馳而來,抱住撲倒在懷裡的夜驚堂,見他上半身赤裸,隨處可見淤青和血跡,也把亂七八糟的雜念拋去了一遍,隻是滿眼揪心柔聲呼喊:
“夜驚堂?夜驚堂?”
梵青禾則在旁邊抓住夜驚堂的手腕,發現風中殘燭般的脈象,急的直跺腳,連忙在皮夾裡尋找能用得上的藥物。
華俊臣和許天應見有後援,總算是鬆了口氣,劫後餘生之下,不約而同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踏踏踏~
很快,璿璣真人也摟著華青芷趕來,雲璃和曹阿寧緊隨其後。
“青芷?”
華俊臣瞧見閨女,眼神自然激動起來,又從地上坐起來,想去噓寒問暖一下,說句爹爹沒事。
但華青芷瞧見爹爹完好無損,夜驚堂卻是遍體鱗傷,哪有心思去搭理,臉色煞白直接從華俊臣身邊跑了過去,來到夜驚堂跟前:
“夜公子?”
“驚堂哥?!”
……
眨眼之間,夜驚堂就被五個姑娘圍在了中間,焦急關切彙成一團。
嘩啦啦……
華俊臣孤零零站在暴雨中,還保持雙手上抬迎接閨女的架勢,見狀神色明顯有點尷尬。
曹阿寧跑到了跟前,見華俊臣欲言又止的模樣,安慰道:
“女大不中留,華先生想開點。你們倆沒受傷吧?”
許天應撐起身來到跟前,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跟著夜大人,我們能有什麼事,就是中了北梁的軟筋散,你這有解藥沒有?”
梵青禾正在找藥,見此把解毒的藥瓶取出來,丟給華俊臣,而後又拿出長生果的葉子,放進夜驚堂嘴裡。
折雲璃最後跑到跟前,因為夜驚堂被四個姐姐圍住,她擠不進去,隻能怪站在華青芷背後乾著急,正心驚膽戰打量間,忽然發現情況有點不對:
此時驚堂哥倒在師父懷裡,臉頰就枕在胸脯上,因為臉上帶著血跡,師父白袍的衣襟處,還能看到血紅印記。
而向來冷若冰山的師父,對此似乎並不介意,甚至雙手自然而然摟著驚堂哥,眼神和擔憂情郎的梵姨、華小姐沒太大區彆……
?
折雲璃瞄了瞄師父,心頭有些古怪,不過此刻驚堂哥命在旦夕,她也不好胡思亂想,隻是踮起腳尖緊張打量。
華俊臣旁觀片刻後,發現夜驚堂短時間醒不過來,便回頭看了看燕京方向:
“這地方不安穩,當心有追兵,先帶驚堂走吧。”
薛白錦見此也沒多說,把夜驚堂背在了背上,而後一群人便迅速往南方飛馳而去……
——
劈裡啪啦……
暴雨砸在城牆房舍上,很快衝刷掉了地麵為數不多的血跡。
天街隨處可見斷壁殘垣,近萬手無寸鐵的禁軍愣愣站在原地,因為群龍無首,過了良久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街麵之上,旁觀的江湖武人,也未曾從震撼中回神,等到雨勢漸小後,才開始小聲議論:
“結束了?”
“那不然呢?”
“我的刀好像掉皇宮裡了,咋辦?”
“伱還提刀?夜大俠借你刀一用,夠你吹一輩子了。我想讓借用都沒機會……”
“就是夜大俠借用過,我才想拿回來當傳家寶。誰讓你用拐杖當兵器……”
……
偏街的巷道裡,李光顯和陸行鈞並肩而立,望著華俊臣等人遠去的方向,彼此沉默良久,陸行鈞才感歎道:
“俊臣不愧是世家嫡子,這先人一步的眼力膽識,當真讓人望塵莫及……”
李光顯眼底則滿是可惜,自顧自嘟囔:
“上次在燕京,我還想收夜大魔頭當徒弟來著,早知道就狠點心,和俊臣一樣把閨女送上門……”
“你那閨女可不是一般的凶,動不動老娘數到三,哪像人家俊臣,生了個燕京第一才女……”
“唉,武人嘛,就喜歡有膽識的婆娘,指不定夜大魔頭就好這口……”
……
而距離並不算太遠的一家酒樓內。
王家的嫡子王繼文,手持折扇站在窗前,看著完全被打爛的皇城城牆,張開的嘴到現在都沒合上過。
一襲錦袍的三皇子,本來是來看國師圍剿大魔頭,結果看著看著發現北梁沒了,表情已經變成了失魂落魄,獨自在屋裡來回踱步,口中喃喃念叨:
“怎麼辦怎麼辦……”
王繼文雖然辦事挺糙,但腦子並不笨,知道今天這一戰,雖然沒有重創北梁兵馬,卻把北梁人的心氣打沒了,不說尋常武卒各大世家,恐怕連李氏皇族都已經心如死灰。
王繼文是世家嫡孫,這種時候並沒有跟著失魂落魄,而是迅速回過身來:
“這是個機會。皇位咱們不爭了,你暗中去聯係劉尚書這些人,說你已經得到了夜驚堂許諾,戰後給他們安穩。我再以你的名義聯係青龍會,和夜大閻王搭上線說你策反了不少重臣想投誠。事後你保底是個安樂公……”
三皇子聞言一愣,繼而就惱火道:
“你勸我投敵?”
王繼文攤開手:
“你又不是太子,還想剛烈殉國不成?你以為太子上位就不弄死你?連把爹當棄子的魄力都沒有,你還想當掌權?
“現在你還有用,不想辦法找後路,等人家夜驚堂打進湖東道,你可知道你是什麼下場?運氣好為奴一輩子,運氣差直接死無全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