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權人雖說和顏悅色,但話裡話外威脅的意思,市井出身、年輕時也放縱自我的中森明男,不是聽不出來。
要是過去,中森明男還能硬撐著。但現在,研音那邊擺明了不再和他有私下的金錢往來,女兒明菜那裡,用不著問,也知道她什麼意思。
不僅如此,還有她那個當製作人的男朋友,也是個棘手的家夥。
中森明男離家出走以後,女兒明菜和年輕製作人交往的新聞才曝出,至今,中森明男還沒有見過女兒這個男朋友。
隻在看周刊的時候,知道那是個挺有出息的製作人,還是唱片公司的社長。
年初,正月裡,和小女兒明穗見麵時,中森明男聽她說,除夕夜,那個製作人跟著明菜回了清瀨,千惠子對他歡迎的不得了。
聽明穗描述,是個挺神氣的家夥——“但也挺不好惹的,待人可不客氣了。”
中森明穗還對著父親倒豆子,說起自己認識的朋友去參加那種聯誼會,在聯誼會上,見到過那個岩橋,聽得中森明男冷笑連連。年輕有為的家夥,哪還能指望他是什麼生活簡單的人?
雖說在兩個女兒之間,他向來偏愛這個小女兒。但聽著中森明穗發牢騷,中森明男還是在心裡暗笑這個小女兒天真。覺得她渲染岩橋慎一是個風流家夥,多少有點大驚小怪。
不過,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唱片公司的負責人,這樣的身份,令中森明男儘管沒有見過這個人,卻先已經對他略生出一絲畏懼。對著這麼個厲害人物,中森明男擺不起譜來。
雖然他是女兒的男朋友,但中森明男先覺得這個人不好惹。而這一次的事,也果真印證了他原先的猜測。
這筆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債務,被債權人捅到了狗仔那裡。周刊的記者,甚至還曾找到中森明男本人,詢問他此事是否屬實。
當時,中森明男雖然回避了采訪,說“無可奉告”,但在心裡,多少帶著一絲竊喜。心裡想著,等到記者把這件事報出來,事務所也好,明菜本人也好,總不能坐視她的名譽因為父親欠債而受損吧?到時,問題便迎刃而解。
……卻沒想到,研音竟然真的就坐視不理,沒有伸手支援。
不僅如此,在拒絕了中森明男的求助之時,一向負責跟中森明男打交道的那個經理,還向他透露,這筆欠款的事,周刊原本是要進行專題報道,但被那位岩橋桑壓了下去。
“那位岩橋桑態度強硬,要求務必把報道壓下去。他本人對於媒體過分關注明菜醬私事的問題相當在意,老實說,要不是岩橋桑堅持,這邊恐怕也壓不住……”
從那麼一家大事務所的經理嘴裡說出這種話,中森明男一邊覺得誇張,一邊又覺得這是實情。畢竟,先前關於中森家的事,一直有媒體在報道,唯有這次,新聞被壓了下來。
不管研音的話裡有沒有為了推脫責任的誇大其詞,這番添油加醋的話,就足夠讓中森明男覺得這個沒見過麵的製作人不好惹。
他這個人,天生一份無師自通的才能,覺察得出來,誰是可以招惹的,誰是最好不要打什麼多餘交道的。正因如此,這些年來,小事不斷,但從未跌過大跟頭。所以,被研音拒之門外,他唯唯諾諾。知道岩橋慎一關注這件事,也沒有找到那裡去的膽量。
不僅如此,一千五百萬日元債務的新聞,被岩橋慎一壓了下來,這件事,讓中森明男感覺受到了某種震懾,讓他第一次有了應該收束手腳的感覺。
明菜的男朋友,有著這樣的能量,也就意味著,就算他這個當父親的,以會對媒體說她的醜事,讓她名聲掃地來威脅她,他說的話,也會在第一時間就被壓下來。
即使中森明男知道這個女兒的個性,越是被威脅,越不吃那一套。但這也比不上清楚地看到,自己假如要做什麼事,會成為無用功,更讓他清楚知道,自己不能亂說亂做。
這樣乾練的一個青年,他要是真的娶了明菜,中森明男覺得自己不會有機會從這個人手裡討到什麼便宜。
思來想去,也隻有回到清瀨這一條路最清晰,最好走。
隻要重新入住中森家,催債的人把電話打過去也好,找到家裡去也好,水一攪混,這一千五百萬日元,不管千惠子想不想,她都得幫忙解決。
千惠子開了口,難道明菜還能坐視不管嗎?
離家出走一年多以後,久違的重新回去,千惠子對他不冷不熱。不過,從前的時候,他在外麵闖蕩完了,灰溜溜的回到家裡,千惠子也是這樣,沒什麼好臉色。
中森明男心裡有譜,準備一步步達成目標。
千惠子隻字未提過關於欠款的事,讓中森明男心裡也覺得納悶。莫非債權人們沒有把討債的電話打到清瀨?
要是那樣的話,大概明菜和那個岩橋慎一,也都還瞞著她。……要為千惠子考慮,就該幫忙還債才對!瞞著她不說,不覺得假惺惺嗎?
不過,另有一種可能就是,千惠子知道了,但卻沒有說。
中森明男覺得,這種可能也未必沒有。
要是那樣的話,千惠子就是在明知他在外欠下了一千五百萬日元的情況下,以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麵對他。
要是那樣的話……也就意味著,千惠子已經做好了接受這件事,與他再次共同麵對的準備。
這樣的想象,讓中森明男心裡有了底,便將這件事對著千惠子和盤托出。
千惠子那邊,出乎中森明男意料的平靜。
要是年輕,兩個人都脾氣火爆的時候,丈夫闖了這麼大的禍,千惠子準得跟他大吵一架。出身市井,在東京摸爬滾打,又走街串巷當推銷員,這樣的千惠子,個性中有一股粗野勁兒,就算知道打不過丈夫,也照樣敢往他身上撲。
這個千惠子大發雷霆的時候,中森明男也犯怵。
但身為一家之主,要是被妻子壓住了風頭,那就大事不妙。一到這時,中森明男便氣急敗壞,隨便逮住什麼東西,便一腳踢翻,弄得雞飛狗跳。
但不管是吵架還是大打出手,幾十年已經過來。
事到如今,麵對著千惠子,中森明男的心中,更覺得,既然事已至此,那麼,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應該一同分擔。否則,談什麼夫妻、一家人呢?
……
第一次回去家裡的時候,沒有碰釘子,中森明男打定了主意,搬回清瀨的家。
與町田市的那個媽媽桑分手之後,中森明男搬出對方的房子,在外獨居。小小的公寓裡,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
想到這次回去是“認真的”,中森明男去向房東道謝,退租搬家。沒什麼大件的東西,也用不著搬家公司。中森明男離家的時候輕裝簡從,現在回去,也照樣沒什麼動靜,驚動不到左鄰右裡。
一年多沒露過麵,中森明男離家的事,估計整個清瀨都已經知道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所謂。
出租車在家門外停下,司機為他搬下旅行箱。中森明男推開大門,走進去。打開房門,站在玄關,大搖大擺的抬高聲音,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千惠子一如既往,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看到他把東西搬回來,也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然而,第一次回來時,妻子的這份冷淡,給了中森明男回來的底氣。但此時此刻,麵對她的無動於衷,中森明男卻忽然覺得心裡沒底。
千惠子情緒激烈一點,那還能知道她在想什麼。可真的被平淡對待了,便叫人猜不著她的心意。與妻子大吵大鬨的時候覺得她不可理喻,此時此刻,同樣不好受。
中森明男大搖大擺,在起居室的矮桌前坐下,“給我泡杯茶吧,從町田搬回來,又累又渴。”
千惠子不動聲色,走進廚房。
茶杯放到桌上,中森明男伸直了雙腿,端起來,喝上一口。千惠子看著他,忽然問道,“就這麼回來,町田那邊的債,沒問題嗎?”
中森明男露出個輕鬆的笑容,“任誰也不會覺得,我會欠債不還逃走。”
畢竟有個大明星女兒在。
在外麵,因為債務問題內心焦灼的時候,還沒個底。可一回了家,喝著妻子泡的茶,便覺得萬事大吉,有了說大話的餘裕。
千惠子聽出丈夫的話外之意,覺得刺耳。
“當然不能欠債不還了。”她的語氣,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爽朗。
千惠子慢慢說著,“不管怎麼說,既然有債務問題,首先考慮的,就是要好好還上。就算再困難的時候,也沒有做過抵賴的事。”
“嗯。”中森明男點點頭,想和她商量,“一千五百萬日元,不是個小數目。”
所以,就由你出麵,去跟明菜說一聲……
“這房子。”千惠子環視起居室四周,“總能值個幾千萬日元吧。”她語氣平靜,估算道,“雖然地上的建築蓋了有二十六年,……和明菜醬的年紀一樣。”
明菜出生的那一年,蓋起了這座房子。
那時,當父母的,誰也想不到,這個孩子有朝一日會成為大明星。但當父母的,也都曾為新生命的誕生,而感到過高興。
千惠子提這棟房子的年紀,讓中森明男覺得這是在向他示威。
但千惠子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繼續說自己的,“建築有些年頭了,也不是什麼蓋得多高明的房子,要是換個人家搬過來,也許會覺得這房子礙事,還得推倒了重建呢。”
“你……”中森明男覺得妻子話語不善,揚起眉毛。
千惠子對他的反應視而不見,“就算建築不怎麼值錢,但隻是地皮,現在的價格也挺高的。加起來,賣個幾千萬日元,總不成問題的。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債務,也不成問題。”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賣掉房子?”
千惠子終於住口,中森明男抓住機會,像生怕被她搶白似的,高聲道。
“不然呢?”千惠子反問他,“一千五百萬日元……隨時有可能變得更多,要用什麼來還?”
“……!!”
被妻子以平靜的目光看著,慢條斯理的問出這個問題,即使是中森明男,也不禁語塞。麵對著這樣一副表情,好像一旦說出“明菜”這個名字,就會受到譴責似的。
可這樣的想法,也不過隻有這一瞬間而已。
中森明男回過神來,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和明菜醬商量,請她幫個忙不就好了嘛?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因為還不上欠款,而失去住了幾十年的房子不成?”
“難道,明菜醬要替她的父親償還在外胡作非為的欠款不成?”
千惠子針鋒相對。
終於,中森明男又體會到了妻子激烈的情緒,熟悉的感覺回來。他氣勢上來,直起腰杆,罵道“女兒替父親償還欠款,又有什麼不對?什麼樣的不孝女,才會袖手旁觀,讓她的父親從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裡搬出去?!”
麵對中森明男的怒火,千惠子卻沒有遇強則強,以同樣的高聲回敬。她不緊不慢,問道“又是什麼樣的差勁父親,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中森明男感覺自己的氣勢洶洶,被她被輕巧接住,隨手丟到了一邊去。
“總之,我要給明菜打電話。”他粗聲粗氣。
千惠子寸步不讓,“就算是一百元,也休想從明菜醬那裡拿走。”她目光平靜,看著丈夫,“既然是自己的欠債,自己就要承擔起責任來。”
“我們是家族、家族知道嗎?!”
“家族是這樣的嗎?”千惠子覺得丈夫的話好笑。她開始意識到,兩人之間根本說不到一塊兒去。
她的語氣堅定、明了起來,“賣掉這房子,把財產分完,明男桑分到的那一份,足夠還債了。”
“你是要……”中森明男第一次感覺到有點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