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是大明,卻不是大明朝廷。”朱厚熜憂鬱道,“李青的主張是藏富於民,但,國富和民富,向來都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國富則民弱,民富則國弱,曆來如此。”
黃錦嘿嘿道:“實在不行,就以這次為標準,如法炮製就是了。”
“嗬嗬,你真以為能一招鮮吃遍天?”朱厚熜搖頭道,“李青是有兜底的辦法,可李青也無法一直兜下去,當市場情緒爆發時……他也沒轍。”
朱厚熜想過過堂兄過過的生活,怎奈,他卻沒有堂兄的灑脫。
放不下。
根本放不下。
他不似堂兄,可以全然舍棄潑天的富貴,連皇位的傳承都不在乎。
朱厚熜要的是既保留皇位傳承,又安然享樂,同時,還要保有相當程度上的權柄。
他要做太上皇,還要做話事人。
他要兒子做皇帝,卻要兒子隻做個代理人。
他不想履行皇帝的責任,卻想享受皇帝的權力。
他要的太多,注定無法如願。
其實,即便沒有李青乾涉,他也做不到全然放權、放手。
悟了,卻做不到,這種清醒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朱厚熜不糊塗,他什麼都明白,卻不得不繼續煎熬,因為他做不到‘舍’。
有時候,精明反倒不如糊塗……
此等心情,怎一個苦悶可以表述?
可又能如何……
“朕終究是個俗人啊。”朱厚熜幽幽自語,“曾幾何時,朕以為自己是那天命,是氣運之子,現在看來,朕的命一點也不好,運氣更是差到離譜。”
黃錦不理解,隻當是主子又到了發脾氣、使性子的日子了,安慰道:
“奴婢不知皇上為何如此作想,可若論命苦、運氣差,沒有人比李青更苦、更差,他不如皇上,多多。”
朱厚熜都氣笑了:“他還命苦、運氣差?”
“站在皇上的角度或許不是,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肯定是的。”黃錦訕訕說道,“就好比,世人都覺得皇上是天命所歸、氣運之子,一個道理。”
朱厚熜怔了下,一時竟無言以對。
許久,
他輕輕歎息,“或許你說的對吧……唉,活到老,乾到老,終不得閒啊。”
…
~
金陵。
李青看過回信,輕輕笑了。
回信隻有四個字——朕知道了。
不過,朱厚熜的態度表露無遺。
李青知道他的苦悶,理解卻不同情。一來,這是皇帝應該履行的責任,且朱厚熜也做不到朱厚照這般灑脫;二來,這也是將皇位傳承固定在自己子孫的代價。
總不能好處全要,卻還不擔擔子吧?
“咋個說?”
“自己看。”
“朕知道了……”朱厚照愕然少頃,繼而壞笑道,“這四個字蘊含的苦悶心情,比之怨婦,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李青冷冷道:“吃肉可以,彆吧唧嘴!”
“……”朱厚照訕訕咕噥道,“我又沒當著他的麵。”
“當我的麵也不行!”李青氣鬱道,“我也看不慣,知道嗎?”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還不成嘛。”朱厚照乾笑著找補,“那什麼,我也還是乾了點事兒的,比如前些年幫著小姑穩定滿剌加,比如現在幫著表叔運作棉麻。”
李青橫了他一眼,道:“最近情況如何?”
“醞釀的差不多了。”朱厚照說道,“近來棉麻價格又一步上漲,已超越冬季價格,與年節前持平,且還有上漲的勢頭。”
“才七月……”李青沉吟道,“照此發展,等不到中秋便會開啟‘戰鬥’了,棉麻的價格異常,很快就會引起大富注意……嗯,提前點也沒壞處,既如此,那就打明牌吧。”
“確定?”
“確定!”李青說道,“儲備足夠了,再拖著沒意義,我這就再與皇帝寫封信,你和你小姑放手去做。”
“好嘞!”朱厚照興奮的不行,“好戲要開場了。”
李青也笑了。
籌備了這麼久,終於到了實施階段,他也十分期待。
朱厚照問道:“這次你打算做到什麼程度?”
“我可不像你們老朱家的人,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李青淡然道,“不能連根兒割,更不能讓人沒了活路,做人不能太老朱。”
“……明白了。”朱厚照點點頭,隨即壞笑道,“這叫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李青黑著臉,抬腿就是一腳。
朱厚照捂著屁股怪叫道:“說中嘍,惱羞成怒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