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頭一次心平氣和,沒了針鋒相對,也沒了俏皮話。
“金陵是個很好的地方,適合養老。你比我有福。”
“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你有怨恨我完全理解。”
朱厚熜輕輕搖頭,歎道:“倒也稱不上怨恨,我不是你,我雖也是獨生子,卻與你有著雲泥之彆,縱觀史冊,再無人比你還要尊貴了,天生就有的東西自然不稀罕,可於我而言……卻是天下間最大的餡兒餅,我舍不得。”
“明明很累,卻也舍不得放下,就像寒冬臘月被打濕的襖子,穿著冷,脫了更冷,沒辦法斷舍離……”
朱厚照默了下,說道:“這何嘗不是你負責任的體現?”
“嗬嗬……不用為我找補,就是貪心所致,你看不上眼的東西,於我卻是稀世珍寶。”朱厚熜說道,“有時候啊,我嫉妒你嫉妒的要命,可有時候呢,又覺得你是個可憐蟲,是個缺心眼兒的傻子,可平心靜氣想想……又覺自愧不如。”
“你比我做的好!”朱厚照說。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豁達心態。”朱厚熜幽幽道,“我自問我讀懂了王學,可我卻做不到王守仁那般,你不讀王學,可你卻偏偏做到了。”
朱厚照輕笑道:“其實,老王也擰巴了數十載,大可不必如此貶低自己,如今之大明,堪稱震古爍今,你之功績,亦不輸咱們祖宗,煌煌史冊自有人去讀,而我……隻是個任性胡來的紈絝罷了。我求一時之快,你得百世流芳,有所得必有所失,反之亦然。何必徒增煩憂?”
朱厚熜輕笑笑,轉而道:“未來還是回去吧,錢都花了,總不好空著不用。”
“這個……我還沒想好。”
“有李青在,你有什麼顧慮?”
朱厚照沉默。
“唉,我沒臉回去啊。”
“正統……總不是最差的就是了。”朱厚熜說道,“至少你在其位時,謀了其政。”
頓了頓,“不過實錄我不會改的,當然了,你可以認為我是小氣。”
朱厚照微微搖頭:“不用改,就這樣挺好。”
“嗯。”
兄弟倆靜靜走著,一時沒了下文。
許久,
朱厚熜輕聲問道:“對大明之未來,你可有預見?”
“答案你不是有嗎?”
朱厚熜默然。
又是挺長一陣沉默,“我不甘心啊。”
“想開些就好了,時代的推進不受你我控製,亦不受李青控製。”朱厚照說道,“哪怕李青不做這些,哪怕李青堅定站隊朱家,也一樣會走到那一步,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且這個期限相差並不會很大。”
頓了頓,“自秦大一統來,唯有漢之國祚超了四百年,可真若較真兒的話……漢卻被分成了兩段,並不算從一而終。而我大明不但可以從一而終,且還能超越漢之國祚,如此一想,不也挺好?”
朱厚照輕笑道:“不會被清算,更不會被斬草除根,有他,於大明而言是幸事,於咱朱家而言,又何嘗不是?”
朱厚熜微微點頭。
“身子骨還好吧?”
“一般般吧。”朱厚照揚了揚拐杖,好笑道,“你以為我用這個是為了對付你?上了年紀又能好哪裡去呢?”
朱厚熜輕輕籲了口氣,道:“活長一些。”
“這就不是我說了算了,李青說了都不算……”朱厚熜問道,“兒媳可懷了?”
“你應該比我……”
“我是說順天府的兒媳。”
“暫時還沒有。”
“等有了,還請好生教導。”朱厚照說道,“你之後的數十載,大抵是大明最重要的時間段了,沒有長盛不衰的道理,下坡路你我雖看不見,卻也都清楚不會太遠。”
“我知道。”
朱厚熜吐出一口抑鬱之氣,道,“報刊之事,還是不宜操之過急,總要循序漸進才好,載壡那孩子愚鈍了些,你多上上心。”
“嗬嗬……這你就放心吧,到底是我大侄子,我自然會儘我所能的照拂。”朱厚照說道,“其實他也不是純粹的笨,有聰明的地方,回頭帶你去冶煉廠瞧瞧。”
朱厚熜卻是不信兒子,隻當朱厚照在安慰他。
“有件事你要說實話!”
“你問。”
“載壡和李家女娃……到底是咱朱家娶媳婦兒,還是他李家招上門女婿?”
朱厚照怔了怔,旋即明悟他昨日為何那般了,不由失笑道:
“怎麼可能是上門女婿?就算李家真有這個心思,我也不會讓其得逞,情分歸情分,可總歸還是咱們親。”
頓了頓,“我再不濟也能活到小兩口孕育子女,放心好了,絕對姓朱不姓李。”
朱厚照嘿嘿笑道:“我家可娶了不止一個,小崽子也沒有一個姓李的,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便是。”
朱厚熜鬆了口氣,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對了,還有一事。”
朱厚照耐性極好,“你問。”
“我欲分割江南,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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