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說:“以前我能與皇帝和平相處的本質是,我一直站隊皇權。”
楊慎一臉茫然,訥訥道:“我知道啊,難道侯爺之後不打算站隊皇權?”
李青沉默。
楊慎愕然,繼而失驚道:“侯爺怎可如此?”
“為何不能如此?”
“哎呀,皇權一旦衰落,臣權勢必做大,於侯爺而言,引導一個皇帝,可比引導一個群體要輕鬆高效太多太多了,我大明官吏數十萬,兩相比之孰難孰易?這個賬太容易算了啊……”
楊慎急得不行,就差拍大腿了。
李青無奈道:“誰說皇權衰落就一定是臣權做大?”
“?”
“也可以是民權嘛。”
楊慎傻眼。
接著,他用一種異常複雜的眼神看著李青,有不解,有焦急,有憤懣……其中,認為李青幼稚的情緒最明顯。
楊慎全然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永青侯會說出如此幼稚的話。
以至於他都不知該咋說了。
好半晌,才憋了一句:“百姓愚昧啊。”
李青:“百姓不會一直愚昧。”
楊慎苦澀道:“侯爺你認真的?”
“我從不在政事上開玩笑。”
楊慎痛苦地閉上了眼眸。
李青則有些無奈,沒好氣道:“不是,你就這麼瞧不起百姓?”
“這跟瞧不瞧得起有關係嗎?”楊慎破防,言語之間也沒了敬意,直截了當道,“哪怕百姓讀書,哪怕百姓認字,百姓依然愚昧,學識不等於見識,他們沒見過,沒見過……”
“你冷靜一下。”
“……”楊慎強抑激蕩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下,道,“侯爺你太想當然了,根本沒可能,即便我大明百姓,個頂個都擁有堪比秀才的學問,也萬不能讓其掌握權力,那般隻會誤國!”
“我知道你的……”
“不,你不知道。”楊慎有些激動,“他們沒吃過,他們沒見過,他們隻會偏激,隻會把可憐的丁點見識奉為圭臬,以此轉變為洶湧的情緒……到頭來,多數人裹挾少數人,整個國家,整個民族,都會陷入惡性循環……”
李青不說話,讓他說。
楊慎一口氣說了半刻鐘,激動之情才稍稍平緩,問:“這些,侯爺可知?”
“我知道。”
“那你為何……?”
李青說道:“皇帝越精明,臣子越精明,臣子越精明,皇帝便不得不精明。論臣子才具、智慧、權術……嘉靖皇帝治下的臣子質量,超越大明曆代皇帝,換之百姓……亦然。”
“百姓越愚昧,做官的越覺百姓可欺,百姓越是好欺負,做官的越肆無忌憚……這才是惡性循環,從古至今一直以來,都在惡性循環……”
楊慎愕然良久,愣是無法強有力的反駁。
“太瘋狂了,簡直太瘋狂了……”楊慎喃喃道,“這是在賭,在賭……”
李青哂然一笑,道:“要這麼說,我一直在賭。”
楊慎痛苦道:“可賭注……太大了啊。”
“曆來改革,當權者無不談虎色變,壞就壞在這裡。”李青歎道,“治國之道上,我對孔孟之道不排斥,也不從推崇,可在大局觀上……至少孟子有句話,我深以為然,且奉為圭臬。”
“什麼?”
“無敵國外患則國恒亡!”
李青說道,“時下我大明已然無敵,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無敵,豈能不思憂患?不再鼎盛中自我革命,便會在鼎盛中自我消亡。”
“大明有今日有多不容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此大明,我豈能讓它在極盛中沉淪?”
李青凜然道:“曆朝改革往往失敗,表麵看是既得利益者的阻撓,可最終受損失最大的,往往就是既得利益者本身,究其原因,就是恐懼改變,中庸不錯,可大多時候,隻是庸,而非中庸。”
楊慎啞口無言。
李青籲了口氣,神情逐漸緩和下來,道:“我這人做事,一向不慮成,先慮敗,做這個決定之前,我早就演算過種種失敗的後果了。”
“如何?”
李青眼眸前所未有的璀璨:“失敗了,尚能挽回,成功了,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