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說道:“久無戰事,江南又太過安逸,這些個衛所兵與莊稼漢沒好太多,至於臨時招募的……就是莊稼漢,說句心裡話,我心裡還真沒譜。”
李青怔然片刻,失笑道:“不至於吧?你怎麼如此沒自信?”
“也不是沒自信……”戚繼光歎道,“日本國戰亂七八十年了,七八十年的磨礪,其殺心之重,狠勁兒之濃,絕非眼下這支軍隊能比,我不是擔心輸,隻是擔心傷亡過大,若是慘勝,那便是輸了。”
李青默然。
情況確實如此,一個生活在戰火不斷地亂世,一個生活在富足安穩盛世,其戰場表現自然懸殊甚大。
狠勁不足,是客觀事實!
再高明的戰法,再精妙的戰陣,到底還是要人去執行的,放下鐵耙拿起武器是一回事,拿起武器去戰鬥、去廝殺又是一回事。
戰爭核心要義就是殺人,這些沒見識過血腥場麵的人,說句難聽話,臨陣崩潰也不是沒可能。
何況,半個多世紀的亂戰之下,倭人凶殘狠辣的特性,已到了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彆看現在許多都是走私商人,可一旦這些走私商人變為倭寇,所展現出的一麵,絕對讓人悚然。
李青深吸一口氣,說道:“血性、狠勁兒,都是在戰火中磨礪出來的,剛開始吃虧在所難免,可隻要度過初期階段,就你的練兵之法,絕對能碾壓倭寇。”
“下官對此並不懷疑。”戚繼光苦澀道,“可吃虧的代價太大了啊。”
李青無言。
許多時候就是這樣,享受的同時也在失去。
太平盛世之下,武德自然會流失,這根本沒辦法避免,尤其是江南區域。
頹喪的又何止是台州衛所,整個江南區域都是一個樣兒。
可盛世之下,如何激發武德?
沒有土壤,強行激發出來,用武之地何在,會不會平地起禍事?
文官勢大,武德就充沛不起來,武將勢大,則就會威脅太平盛世,實在是難以兼顧兩全。
宋何以以文抑武?就是吸取了唐亡,及亡之後的教訓……
李青苦澀歎息:“世間難得兩全法,時代如此,非你之過,不過也沒必要過於憂心,頹喪的隻是衛所,並非大明軍隊,至少邊軍還是相當能打的,還有水師,全方位領先一個維度的水師,其戰力放眼世界,也是妥妥的第一梯隊。”
戚繼光沉吟道:“水師也許久沒有曆經過戰火了啊。”
“哎?這不一樣。”李青說道,“水戰與陸戰的戰爭邏輯完全不同,水戰更注重戰船、火器,極少有短兵相接的情況,再者,大海之上退無可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此情況下,隻能殺敵。”
“嗯……的確,海戰的話,我大明確實無懼任何人,奈何,倭寇不會跟咱們正麵打海戰啊。”
李青啞然。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根本就沒擔憂過輸,你隻是擔憂贏得不夠漂亮,怕戰損比過大,是吧?”
戚繼光理所當然道:“我大明如此強盛,打一個小小的倭寇,若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豈不丟人?”
李青心道:“果然是戰損比達到極致的人,這心態……夠傲!”
對戚繼光的心態,李青並沒有予以糾正,如若戚繼光沒有這個心態,怕是也難以達到那般耀眼的成就。
可李青也無良策,隻好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戚繼光苦笑點頭,緩緩吐出一口氣,重重道:“試錯的代價太大了,頂多三仗就必須激發出士卒們的血性和狠勁兒,不能再多了。”
李青微微點頭……
小半時辰之後,一將官登上點將台,朝戚繼光行完禮,又向李青拱了拱手,這才請教道:
“陣法演練已結束,請總兵大人指示。”
“原地休息兩刻鐘,負重三十斤繞校場慢跑五裡路。”
“是!”
將官轉身下台,吩咐原地休整。
士卒們立時就地一坐,也沒了先前的規整,一個個隨意的很,交頭接耳的聊著天……
李青耳聰目明,談話內容聽得分明,多數人都在討論他這個京中來的大人來了,中午會不會改善夥食。
戚繼光訕訕道:“本性實在難移,這些人大多都是普通百姓,且還是生活不算富足的百姓。”
“不必過於追求形式,軍中也要張弛有度才好。”李青從不在意這些,走到兵器架,取出一杆狼筅,仔細端詳……
毛竹丈餘,約莫有四米左右,上麵布滿倒刺,雖不具備殺傷力,可真要揮舞起來,卻能產生極大的震懾力。
戚繼光跟上來,說道:“戰時可塗上糞尿,殺不得敵,也可使其感染。”
這時代可沒什麼高效消毒藥,戰場之上更沒條件、時間消毒,破傷風武器,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青點點頭,將狼筅放回原位,接著,又取出長槍。
得益於冶鐵工藝大幅度提升,槍頭鋥亮鋒銳,槍杆經桐油浸泡之後分堅韌,日本的包鋼刀,亦難輕易砍斷。
李青挽了個槍花,露出滿意之色,放回原位又取出大刀……
最後,李青拿起火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