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愕然。
在他的印象中,嘉靖皇帝一直是一個自負甚至自大的皇帝,不服輸,不認輸,唯我獨尊的皇帝。
朱厚熜知他所想,苦悶道:“其實從你父親開始,基調就定下了,等我接手時,大勢已去,我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我父親?”
“正德朝推廣簡化字。雖然是李青主張,皇帝默許,卻也多虧了你父親,當時局勢並不明朗,你父親可能沒意識到,又或許不是全然沒意識到,隻是為了你。”
朱厚熜說道,“李青從不是心慈麵軟之人,不然,他那麼個大忙人,又怎會不遠千裡的送你去流放之地?”
楊慎恍然,自語道:“難怪永青侯說不想失約……”
“敢問太上皇,永青侯現在哪裡?”
“不列顛。”
楊慎思索了一番,茫然道:“這似乎不是我大明的藩屬國吧?”
“一個萬裡之外的西方小國。”朱厚熜說道,“在他的運作下,朝廷與不列顛達成了貿易合作,未來,朝廷又多了條財路。”
楊慎怔然,隨即又覺好笑,道:“朝廷與西方諸國的貿易,似乎已經開展許多年了,即便永青侯不去……”
“不一樣,是用大明銀鈔結算的方式做貿易。”
“銀鈔?”
“是,就是商會成員之間交易時,結算用的銀券。”朱厚熜說道,“他們先賺取銀鈔,完了再用銀鈔購買我們的艦船,軍火。”
楊慎震驚。
“永青侯是怎麼說服對方的?”
“這個……”朱厚熜不禁想起,李青和不列顛女王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兒,清了清嗓子,道,“誰知道呢,你知道的,他總有辦法。”
楊慎怔了怔,認可了這個說法。
“出售軍火……嗯,也不是不行,有了盈利途徑,也能加速研發的進度……”楊慎輕輕點頭,問道,“永青侯不遠萬裡,不隻為一個不列顛吧?”
“一個不列顛就夠了。”朱厚熜簡單說了下李青欲扶持不列顛,以及在此過程中,對大明的利好。
末了,說道:“除此之外,李青去不列顛,大抵還有改製的目的。”
聞言,楊慎眉頭深深皺起。
“一個西方蠻夷小國,有什麼可值得大明學習的呢?”
“也可能是取長補短,吸收養分……”朱厚熜輕歎道,“年前他回了信,信中詳細描述了他在那邊的見聞,卻有一定的可取之處。”
楊慎不以為然,歎息道:“永青侯什麼都好,就是……某些時候,過於理想化,甚至很幼稚。”
朱厚熜深以為然。
可他沒的辦法,情勢到了這一步,刹不住車了。
“唉,大勢已成,大事不可逆啊。”
楊慎默然片刻,說道:“微臣沒有時間了,太上皇還有,再見永青侯時,還望您勸一勸他,臣不覺得把權力下放百姓是件好事,且大概率是件壞事。”
朱厚熜嗤笑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楊慎一呆。
“李青做事從不是一拍腦門想到什麼做什麼,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漫長鋪墊,為了當今之大勢,他已經鋪墊了十朝……哦不,現在應該說十一朝了,近兩百年的努力,勸?嗬嗬,十頭牛也拉不住他……”
朱厚熜說道,“不過我相信,他也沒你我想的那般天真、幼稚,十一朝的履曆、見識,又怎會天真幼稚?”
“太上皇以為,這道題永青侯會如何解?”
“不知道!”朱厚熜十分乾脆的說。
楊慎愕然,苦笑搖頭。
“你想卸任還鄉嗎?”
剛才人多,這裡沒外人,朱厚熜覺得楊慎會下跪認錯。
然,楊慎沒讓他如願。
“微臣不想,也不能。”
“不能?”
楊慎苦笑道:“太上皇,楊慎如今的身體,已經禁不起長途跋涉了,繼續做巡撫……可能還有一年之壽,回鄉……已經回不去了。”
朱厚熜動容,想說些什麼,又羞於出口。
良久,
“李青既然來見過你,定也為你調理過身體吧?”
“是,如若沒有永青侯妙手,楊慎這會兒估計已經魂歸地府了。”
“是因為……培養沈煉,勞累所傷?”
楊慎沒否認,也沒肯定,轉而問:“太上皇真就什麼都不管了?”
“李青未來會管皇帝嗎?”朱厚熜苦澀道,“李青的戰場,已經不在廟堂了,就連朕……就連朕在位的這數十載,李青又有多少時間在廟堂,今離大勢更近了,你說他還會再如早前那般嗎?”
楊慎一滯。
朱厚熜又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人之天性,朕一日管著,新帝一日是太子,群臣也隻會繼續隱忍……待有朝一日朕天命終了,集中爆發之下,新皇帝頂得住?”
楊慎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