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朱載坖便不再說了,靜等張居正續上他不方便說的話。
張居正自然不會讓皇帝失望,再接到傳召之時,他便有了腹稿,忙接言道:“皇上過譽了。”
略微停頓了下,“皇上聖明,縱觀曆代王朝興衰,無不與財力掛鉤,列祖列宗愛民如子,太上皇愛民如子,皇上愛民如子,百姓頌之……”
一大段政治正確之後,張居正話鋒一轉,道:
“今之大明富則富矣,然隻民富,國卻不然,故臣鬥膽以為,兼顧富民的同時,亦要考慮富國,臣在戶部任職,自當謀其政,臣食君之祿,更要為君分憂。”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恭聲道:“臣有真心之言上奏!”
“準奏!”
“臣以為清丈田畝,刻不容緩。”張居正說道,“臣以為,可先在江南數省試點推行,如:浙江、江蘇、安徽、江西。待有了成果,再全麵推廣。”
清丈田畝並不是多麼高明的諫策,且大明諸多皇帝都推行過,宣宗之前效果不錯,宣宗之後,效果也有,卻也有限。
可結合上下文,便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以清丈田畝的名義,攫取財富!
不料,張居正接下來的話,卻讓朱載坖明白自己會錯了意。
“我大明伊始,江南就富過北方,也正因如此,造就了士紳盤根錯節,乃至沆瀣一氣,故臣鬥膽以為,需借助外力。”
朱載坖上身微微前傾,“怎麼說?”
“軍隊!”
朱載坖沉吟了下,微微搖頭:“衛所基層軍官多是本地人,起不到多大效果。”
“皇上英明,啟用衛所卻不可行,但……若是募兵製下的軍隊呢?”
“戚繼光?”
朱載坖脫口而出。
江南、軍隊、募兵製……朱載坖第一個念頭就是戚繼光。
不是戚繼光的官職太高,而是戚繼光的戰績太耀眼了。
近乎妖孽的戰損比,朝廷起初一度質疑其真實性,朱載坖也不例外,可廠衛派了一波又一波,調查結果卻隻有一個——事實如此!
戚繼光的職責是剿倭,與當地士紳並沒什麼交集,若是由他協助,監督,乃至主導清丈田畝,效果自然大不一樣。
更重要的是,這麼多年的四海承平,以至於大明武德流失的厲害,文武已經失衡到武將幾乎淪為了邊角料。
於皇帝來說,於國家來說,這都不是好事。
武德缺失的大明,戚繼光這樣武將本就矚目,甚至都不用怎麼宣傳,隻需稍微推波助瀾一下,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挽回武德缺失的頹勢。
更重要的是,啟用戚繼光本身就是一個極強的政治信號。
青睞武將的政治信號!
軍隊永遠是皇權的重要基石,且沒有之一!
昔年建文敗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寒了武將的心。
如今政治土壤變了,自不會再出現那般情況,可這不是冷落武將和軍隊的理由。
朱載坖深深望了眼張居正,強壓下喜悅與讚賞,不動聲色道:
“且不說朝中的反對聲浪,戚繼光的職責是清剿倭寇,讓他去清丈田畝,倭寇怎麼辦?”
“回皇上,剿倭俞將軍可以分擔。”
“如此安排,怕是戚繼光多少會有情緒。”朱載坖沉吟道,“誠然,在外人看來這是朕重用的體現,可對戚繼光來說,這並不是個美差。他若一絲不苟,等同於與江南士紳,乃至京中大員決裂,若他畏首畏尾,啟用他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
張居正怔了下,歎服道:“皇上明察秋毫,令臣汗顏。”
朱載坖端起茶杯,抿茶不語。
張居正苦思冥想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
“微臣聽聞,戚繼光與夫人感情深厚,至今未曾納妾,臣以為……皇上恩賞戚夫人效果更好。此外,皇上可以通過巡撫楊慎,亦或其副手沈煉,來為戚繼光站台。巡撫楊慎一向剛正……咳咳,沈煉素來嫉惡如仇,當初太上皇命他去做楊慎副手,想來,正是為了今日布局。”
朱載坖借品茶之際,仔細盤算了下,認可了張居正的建議。
“清丈田畝素來都是文官在做,如今這般……隻怕徐大學士也要為難了啊。”
張居正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忙表態道:
“徐大學士素來秉公辦事,臣以為,徐大學士不會反對。”
朱載坖終於不再掩飾笑意,頷首道:“張愛卿不愧神童之名,這些,早就有了腹稿了吧?”
“皇上謬讚了,若非皇上思慮周全,發現了問題所在,臣也沒了下文。”張居正恭聲道,“都是皇上的提點,才讓臣有了表現機會。”
“哈哈……”
朱載坖心情愉悅,“張愛卿忠君愛國之心令朕感動。”
頓了下,正色道:“忠臣不容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