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好吧。”朱載壡隻好暫時耐下性子,期待趙貞吉接下來的講學。
《大學》出自禮記,宋學大家二程,將其從《禮記》中抽出,編次章句,後朱熹又對《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編注釋,合稱四書。
時至大明,程朱理學已然發揚光大,加之大明初立時,老朱對‘朱熹的推崇,如今的《大學》,更多是朱熹的思想主張。
而心學雖脫胎於程朱理學,卻與程朱理學有著核心矛盾。
理學的思想主張是——存天理,滅人欲。
王學的思想主張是——存天理,滅私欲。
那位提出質疑的監生,水平端的不凡,直接抓住本質核心,又以孔夫子、朱夫子做背書,這一番長篇大論下來,莫說趙貞吉,縱是當朝首輔來了,說話也得掂量掂量……
趙貞吉涵養極好,既無表露不滿,也無打斷監生的質疑,隻是認真聽著,一直等那位質疑的監生講完。
然,那監生剛講完,竊竊私語聲便響了起來,縱是講台上的六部九卿,也麵露異色,顯然,他們也認可那監生的質疑,隻是礙於身份,這才保持克製……
見議論聲越來越大,朱載壡不禁為趙貞吉捏了把汗,低聲道:“先生,這位趙巡撫的第一場講學,貌似不太順利啊,他頂得住嗎?”
“你瞧人家急了嗎?”
“我……瞧不清啊。”
李青:“……你還是看熱鬨吧。”
朱載壡:“……好吧。”
議論足足維持了一刻鐘,趙貞吉便等了一刻鐘,直等到都不說了,都將質疑的目光移向他時,他這才從容不迫地拿起筒狀的簡易擴音器。
“大學之道,新民,親民,素有爭論。朱夫子以新民為準,陽明先生則認為當以親民為準,這便是心學和理學的不同。”
趙貞吉講述道,“新者,革其舊之謂也。朱夫子認為親民,當以禮、樂、刑、政,去引導民眾棄舊圖新。朱夫子的理論側重於修他人之身,以‘外’的方式去引導民眾從新向善。可如此,便會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陽明先生則以親民為準,親民與‘明明德’相輔相成,以修我之己身為準,是以自身之品德,修養,行為,去引導民眾向善……”
趙貞吉說道:“陽明先生更注重‘內’,這也是陽明心學主張的內求諸己,不假外求……”
趙貞吉剛講完,緊接著,那監生再次提出質疑。
“大人說了這麼多,歸根結底,王陽明的主張也還是作新民,可對?”
“是!”
“既是作新民,何以又說親民?”
趙貞吉道:“陽明先生‘作新民’是自我革新,是找尋內心的光明,是找回人之本性,而非成為新的人,更非以己度人。”
“恕學生鬥膽,學生以為趙大人如此解釋過於假大空,或是學生愚鈍,還請大人再講明白些。”
這位監生的質疑,再次獲得廣泛認同。
在他們看來,趙貞吉這一番話太過理想化,什麼要注重‘內’,純屬無稽之談。
趙貞吉也不生氣,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再次將筒狀擴音器放至嘴邊,說道:
“何為親民?重在一個‘親’字……”
不料,話剛出口,下麵人就不買賬了。
監生們主觀的認為,趙貞吉在主觀的貶朱熹,捧王陽明。
大明科舉取士,版本答案可是朱熹!
可趙貞吉隻談朱夫子的‘新民’之說的弊端,隻談王陽明‘親民’之說的優點,這本就不客觀。
再者,監生們認為朝廷推行國策,官員治理地方,都是用‘外’的方式去引導百姓,這並不為錯,這才是真理。
反觀,王陽明的‘親民’,王陽明主張以‘內’的方式引導民眾,沒有丁點可行性,完全是故作高深,純屬是為了高明而高明。
監生並非官員,這些人大多對聖人之言有著極致的推崇,再加上朱熹為四書的注解,以及其注解是朝廷取士的版本答案。如今的聖人之言,已然是朱熹的形狀。
趙貞吉如此,這些人自然同仇敵愾。
莫說台上的事趙貞吉,縱是當朝首輔,甚至是皇帝,這些個上頭的國子監學生,也是敢懟上以懟的。
昔年,楊慎那句“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便是最好的證明。
如此群情洶湧,一眾坐著的官員,也坐不住了。
講台上,分坐兩旁的六部九卿,紛紛看向趙貞吉,低語著什麼。
離得較遠,加之人群實在嘈雜,李青也聽不到講台上的談話,不過也不難猜,無外乎是讓趙貞吉慎言,或讓他收回對朱夫子的偏見……
朱載壡咽了咽唾沫,道:“先生,局勢不是小壞,而是一片大壞啊……”
“啪——!”
李青在他頭頂削了一巴掌,“就你俏皮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