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也可以了,不短了……”朱厚照似滿意,似惋惜,又似歉疚地點點頭,沉默下來。
李青也沒再說什麼,推著他,悠哉悠哉的遊走……
李青沒有勸朱厚照回京師。
其實,相較於京師,他也更喜歡金陵。
若有朝一日他大限將至,也會選擇長眠金陵,會選擇在一個美好的春天,躺進棲霞山那芬芳濕潤的泥土裡……
是夜。
李青背著朱厚照出了朱宅,輕盈又不失穩重的帶他爬上了紫金山……
朱厚照趴在李青背上,一邊問道:“對了,之前問你的事,你還沒給答案呢。”
“什麼?”
“你說你不是第一次乾了,之前是誰啊?”
李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裡就埋葬著一個不屬於這裡的人。”
朱厚照一呆,繼而明悟:“建文?”
“嗯。”
朱厚照茫然四顧,“在哪兒啊?”
李青冷笑:“怎麼,你是想拜祭,還是想刨墳?”
“我隻是好奇……”朱厚照悻悻道,“算了,他葬在哪兒我也不好奇,不過話說回來,以你大公無私的性子,他把大明造成那個樣子,你還能將他葬進來……倒挺令我好奇的。”
“我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李青輕聲道,“即便不論私人感情,單從他代我儘孝這件事,我也不能虧待了他。”
“儘孝……他也成了張仙人的弟子?”
李青點點頭。
朱厚照惋惜道:“可惜我生的晚,不然,我也拜張仙人為師,興許還能做你的師兄呢。”
李青嗤笑道:“做我的師兄……那你至少得跟太祖是一輩人才行。”
“……這是孝陵,你有沒有點敬畏心啊?”
李青嗬嗬。
且不說太祖跑不跑的贏他,他還是道士呢,最不怕這些了。
兩人小聲拌著嘴,一路無驚無險的繞過所有人,來到孝陵的一處僻靜地方。
李青將他放下,又扒去酒壇密封,遞給他道:“你跟太祖說吧,我去望風,有事兒叫我,我聽得見。”
朱厚照點點頭,灑了半壇酒,開始絮叨……
李青相信,就朱厚照這調皮勁兒,老朱就是怒氣衝天,也能被他給逗笑了。
拎著另一壇酒,去了不遠處葬著小師弟的位置……
李青都不記得多久沒來了,不過,小師弟是他和師父親手葬的,且也做了標記,自然不會找錯。
朱允炆沒有墓碑,連個墳包都沒有。
除了一個人,一身龍袍,一口頂級材料的棺材,他什麼也沒有。
就連龍袍,也是朱祁鎮的,棺材,則是小老頭的,朱允炆可以說什麼都沒有,是朱祁鎮和小老頭,讓他勉強維持住了皇帝的尊嚴。
“太久沒來了,喝口酒吧。”
李青灑了半壇酒,又猛灌了兩大口,才輕輕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也是,師父他應該上去了,不在下麵……”
“對了,你四叔挨打了沒有啊?”
“你四叔有沒有挨完打,再反過來打你?”
李青也絮叨起來……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分明內心深處什麼都不信,分明知道是虛妄,卻還是……選擇相信虛妄。
“金陵這邊又有一個皇帝要長眠於此了,未來你皇爺爺發火,也有一個幫你分擔的人了,不過,這廝鬼精鬼精的,興許會讓你日子更難過……”
李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著,一邊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夜風習習,寒涼潮濕。
李青就這麼說著,喝著,灑著……
足足兩刻鐘之後,才起身道:“我去看看你的遠房老孫子……”
這邊,朱厚照已經哭上了,也不知他哭個什麼勁兒。
李青隻覺好笑又心酸。
不過也沒打擾他,靜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朱厚照哭著哭著,又笑了,笑的賤兮兮的,嘴上說著:“太祖啊,您看到孫子的孝心了吧?您放心,到了地下孫子肯定會更孝順的,哪有跟子孫過不去的長輩啊,咱們可是血濃於水啊……”
雖然李青心情抑鬱,可還是忍不住想笑,同時,也沒由來一陣輕鬆。
這廝就算下去了,單憑這張嘴,以及混不吝的二皮臉,過得也不會差了。
太祖享受的祭祀,隨隨便便分他一點,就能讓他吃的滿嘴流油。
朱厚照又絮叨了一陣兒,感覺差不多了,這才道:
“我這邊好了,咱們走吧?”
“……”李青忍不住問,“你剛才真哭假哭?”
“比真金還真。”朱厚照瞪眼道,“我可是太祖的孝子賢孫,怎可能假哭?”
不知怎地,李青突然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