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魏公——”
小橋流水人家,水中半輪朱霞。
黑漆木門被人拍得哐哐作響。
一聲聲呼喚愈發幽怨急促。
就在來人以為沒有結果之時,黑漆木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來人平視沒有看到人,低頭看到一名比腰矮點兒的雙丫髻女童。女童生得粉雕玉琢,兩頰飽滿,比那蓬鬆饅頭還軟。
她睜著一雙烏黑眼睛,淡眉輕蹙。
麵對眼前這個高大的陌生麵孔,女童並無怯色,隻是問他姓甚名誰。來人理了理趴在門上拍打時弄亂的衣袍,彬彬有禮地拱手作揖,並沒有因為女童年幼而倨傲怠慢,他道:“女君安好,在下是來找尋魏公的,他老人家今日可在家?在下尋魏公有要事相商……”
女童歪著頭:“魏公是誰?”
來人擔心自己找錯地方,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女童:“魏公尊諱魏樓,可住在此處?”
女童點頭:“他在的。”
他喜不自勝:“可勞煩女君代為通傳?”
“通傳是什麼?”
“通傳就是麻煩女君喊一下魏公。”
女童抿了抿唇,努力裝出一副非常嚴肅的大人模樣。隻是這樣裝腔作勢的姿態擱在兩三歲孩童身上,實在有些可憐可愛。她認真衝來人努了努嘴:“既然如此,你跟我來。”
她跨過高高的門檻,將大門虛掩。
來人見此就知道魏公不在家中。
女童領著來人一路小跑。
來人不遠不近跟在女童身後,他敏銳注意到附近的路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若有似無地盯著自己,眼神中帶著些戒備。女童未注意到這些,隻是邁著腿小跑,不時跟人打招呼。
她似乎跟小鎮的庶民都很熟悉。
一通七拐八拐,走了幾座橋,一大一小兩人終於在另一座長橋附近的小亭停下腳步。八角小亭甚是寬敞,飛簷翹角。小亭與溪邊長廊貫通,不少上了年紀的翁媼聚在此處納涼說笑。不少人正圍著亭內石桌議論什麼,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抱怨,諸如“會不會下”、“真走了一步臭棋”、“不要你覺得要老夫覺得”……
偶爾還夾雜著小販叫賣。
不遠處是小鎮集市,市井熱鬨儘在其中。
女童咬著嘴唇踮著小腳到處找什麼。
還未找到,她身側土地倏忽有什麼東西拱了出來,竟是一具森白骷髏。骷髏形貌著實嚇人,怪的是不管是納涼看棋的翁媼還是叫賣的小販都沒驚慌,連女童也順勢伸出兩條短胖的胳膊環住骷髏,讓自己能穩穩坐在森白骷髏手臂上。顯然,大家夥兒對此見怪不怪。
甚至有人還喊了一聲。
“老魏,你家姑娘來了。”
人群中下棋的士人往後一仰頭。
視線循著人群空隙看到被骷髏抱著的女童,微微頷首。不一會兒,八角亭上方那株粗壯榕樹樹冠跳下一道人影……啊不,應該說是骷髏。這具骷髏身披半副武鎧,要不是武鎧沒有覆蓋地方都是森森白骨,乍一看與尋常武者無異。他一出現,便從前一具骷髏手中接過女童,順便顛了顛重量。魏城抬手一揮,骷髏武卒半跪著回到了地下:“你怎來了?”
還以為女童能睡個一二時辰。
女童抬手指著跟著自己來的文士。
“二爹爹,他要找大爹爹。”
魏城眼眶中的命火跳了跳。
文士的小心臟也跟著跳了跳。
他這才發現女童身邊一直有“人”在保護,要是有不長眼的怎麼著她,怕是下一息就會被潛伏地下的骷髏武卒斬首斃命。他又暗暗慶幸,幸好自己對女童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民間有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剛剛那間小宅子雖非相府,卻要比相府更鄭重對待。得罪宰相,宰相想要弄死人還要看律法能不能碰,得罪這倆姓魏的祖宗,分分鐘見閻王。
魏城仔細看著文士:“你我並無交情。”
這張臉完全陌生。
“可是朝中又有什麼事情?”
若真有事情,沈君命人傳信就行了。
怎麼會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文人過來?
“此事,說來話長啊。”
魏樓也剛結束棋局:“那就長話短說。”
女童衝他伸出手,軟聲喚了“大爹爹”,聽得魏樓眉宇肉眼可見舒展,順勢將女童抱在懷中:“今日得了兩條黃花,想怎麼吃?”
女童脆生生道:“要蒸的。”
“行,就要蒸的。”
“大爹爹今日輸了幾局?”
“老夫會輸給那些耄耋後生?”
小院不大卻處處透著童趣,各種孩童喜愛的木工玩具隨意灑落,桌角都包著布,肉眼能見到的地方都有隨性胡亂的炭筆塗改。魏樓吩咐仆婦將兩條黃花都蒸了,也沒過問客人口味,不太友好地問他來意:“現在能說了?”
文士起身就行了一個大禮。
魏樓波瀾不驚。
魏城專心陪女童解九連環。
“魏公,下官是背負著滿朝士人的厚望,特地來求魏公出山搭救的。您若不出山,吾等士人將永墮莽夫籠罩下的黑夜,再也不見天日。”文士說著不禁潸然淚下,連魏城都忍不住抬頭看他,兩簇命火似能透露出疑惑二字。
什麼鬼???
叔侄倆對視一眼。
“你且一五一十說清楚。”
文士早就等著魏樓說出這句話了。
倒豆子一樣將早就打好的腹稿說出口。
他相信自己能說動魏樓,他的這番腹稿可是經過一眾同僚群策群力,數遍潤色之作!
魏樓:“……”
魏城:“……”
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
正因為過於簡單,讓魏樓對自己的耳朵產生了懷疑。文士剛說求他出山的時候,他還以為沈幼梨壓不住大局,愣是讓地方起義連同世家合力掀翻了她的桌子。如今一聽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即便是叔侄倆隱居在此也有聽聞康國朝堂的熱鬨,三天兩頭全武行,上至帝王,下至臣工,哪天不打架不吵架就不得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動手這件事情一般都看武力值。
文官跟文官打,菜鳥互啄。
武將跟武將廝,勢均力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