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天道老爺要的結果。
即墨秋收回思緒。
畢竟時過境遷,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胞弟公西仇離家出走了,短時間可能不願意回來,而乾州這邊已經催著讓公西仇幫忙配合宣傳。若公西仇違約,是要吃官司的。吃官司還不重要,重點是賠錢。
被即墨秋上貢的錢能吐出來?
那必然是不能的。
唉,還是要將弟弟抓回來才行。
即墨秋摩挲著木杖,思念著其實距離不遠的胞弟。湖上泛舟,公西仇打了個噴嚏,同舟垂釣的漁翁沒好氣甩他一條魚:“公西仇!”
這廝把自己的魚嚇跑了。
公西仇:“……給你臉了?”
漁翁冷笑一聲。
公西仇:“……”
這事兒說來也有些離譜,公西仇前幾日蛻皮,短暫失明讓他放棄陸路選擇了空路,結果被個不識相的當大鳥打了下來。公西仇惱火想發作,卻不料對方一張嘴喊出他的身份。
嗬嗬,居然還是半個熟人。
當年失手給逃了的戚蒼。
公西仇剛要抬手,戚蒼舉著魚竿威脅道:【慢著,公西仇,今時不同往日,你難道要在沈幼梨治下草菅人命不成?你敢動手,老夫雖不是你對手,但撐到去報官還是能的。】
公西仇:【……】
一句話將他徹底乾沉默了。
他本身也沒準備殺戚蒼。
說個冷笑話,公西仇不喜歡造殺業——戰場之上分生死,那屬於武將職責所在,所殺之人不能算進個人業力,而戰場之外沒了武將這層身份,自然也沒了隨意殺人的理由了。
武將殺人是為了生存。
一切生存之外的殺伐都是殺業。
他不準備殺人,但不代表他不想打人。
當然,最後也沒打成。
反而心平氣和泛舟釣魚了。
公西仇:“……”
也不能算釣魚。
彆以為他沒注意到戚蒼這老登悄摸兒化出武膽圖騰的爪子,柔軟帶著吸盤的章魚爪悄悄伸進水裡,摸上來一條又一條河魚,不多會兒就塞滿船艙。最後用章魚爪當船槳搖船。
公西仇:“……”
漁船靠岸,簡陋碼頭已有人影等待。
公西仇察覺到是幾個年歲不一的孩子,其中有男有女。漁船靠岸,幾人便都迎上前。
一個個手中還提著木桶。
嗯,裝魚用的。
戚蒼指揮幾人去船艙摸魚,晚上加餐。
公西仇:“你收養的?”
這老登乾起慈善了?
戚蒼:“是學生。”
山上有一座不大的私塾,在康國統一前就建立了,隻是條件不好都沒有怎麼修繕,學生也不多,湊合著用了。後來康國統一,在各地建立公立三院也沒影響這邊。三院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建成的,也無法收下所有的學生,很長一段時間仍需要大量的民間私學幫襯。
乾州官員也知道這個道理。
一邊建立三院,一邊鼓勵民間教學。
山上這間私塾也獲得了財政撥款支持。
隨著最早幾批學生出去,這間山中書院在乾州教育界也有了點名頭,學生也多了。學生一多,吃飯的嘴也多了,戚蒼閒著無趣下山垂釣也不忘給他們加餐:“真是能吃啊。”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戚蒼的吐槽沒被幾個學生放心上。
一行人沿著山路上山。
這條山路也是戚蒼閒著無聊讓武卒化身挖出來的,為的就是方便這群小兔崽子下山探親。公西仇眼睛看不見,可一路走來也發現山路陡峭難行:“你怎麼不去山下辦書院?”
戚蒼歎氣:“沒轍啊,這不該問老夫。”
要問就問創建書院的初代院長怎麼想的。
不多會兒,公西仇便聽到了朗朗讀書聲。
走過竹廊,穿過竹庭,視線越過荷塘可見幾座竹屋,不遠處還有幾座沒完成的竹屋。
幾個學生模樣的孩子苦著臉忙上忙下,想要偷懶卻發現戚蒼帶著接魚的學生回來了,當即目不斜視,一點不敢走神:“犯錯,被罰,正好書院這邊也需要擴張,一舉兩得。”
公西仇:“……”
戚蒼指著荷塘。
道:“看到了嗎?書院下半年要擴招,教學竹屋不夠用……這個荷塘就是罰這些調皮祖宗罰的,不給點顏色還以為能欺負到老子頭上……哦,忘了你這條蛇目前還看不到。”
公西仇:“……”
戚蒼是這所書院的武師。
一群學生最怕他了。
唯有一人是例外。
戚蒼指揮學生將魚送去私塾後廚,讓廚娘幫忙烹飪給學生補補營養,剛出來就看到有個小祖宗一屁股坐在一塊石碑上,公西仇一腳踩在石碑墳頭。這一幕看得戚蒼眼皮狂跳。
他忙上前隔開公西仇:“你又偷懶!”
坐在石碑上的孩童掀了掀眼皮。
但仍回答:“我乾完活了。”
私塾要美化,要鋪石子路,戚蒼便懲罰犯錯學生下山去河邊撿鵝卵石,每塊鵝卵石還要規定大小與形狀。整個書院就這個小孩兒心眼多,做什麼事情都是暗搓搓地來,不過他心眼再多,戚蒼也總能抓住罪魁禍首。罰,還雙倍罰。如今已經罰出兩條鵝卵石小道了。
除了鵝卵石,小孩兒還給荷塘做了貢獻。
小孩兒一度懷疑自己上輩子跟武師戚蒼有仇,隻是考慮到對方資助家貧的自己,給母親介紹了私塾幫廚的活兒,還免他學費,留他在私塾念書學習,有仇這猜測也站不住腳。
說起他跟戚蒼的初識,也是一巧合。
他姓喬,母親喊他喬子。
喬子是遺腹子,與寡母相依為命。
窮山惡水出刁民,村人都是欺軟怕硬之輩,若是早些年亂世,他們孤兒寡母早被啃得骨頭渣滓都不剩,萬幸康國治下秩序井然,刁民村霸也不敢過於囂張,母子相依為命還是有點活路的。喬子生來體弱多病,喬母將其拉扯長大頗為不易,高熱無錢醫治險些夭折。
萬幸,戚蒼這時候出現。
喬母說戚蒼看到喬子仿佛看到了鬼,但很快又鎮定下來跟喬母詢問情況,好心掏錢幫助這對母子度過難關,喬子也脫離鬼門關。
還善心大發給喬母介紹了工作。
又將喬子帶到院長跟前說情當了插班生。
而今已有小半年。
喬子身體不好但不影響他心眼多,他敏銳發現武師戚蒼對自己很特殊,極其包容。這讓喬子不禁懷疑,這廝跟自己祖上有交情?問母親,母親也說不知,祖上哪有這份機緣?
喬子將心中推測一一駁倒。
最後隻剩一個答案——
戚蒼這老東西是衝自己來的。
【不能吧?】
喬子是延凰六年鬼節出生。
【我這才六歲。】
他最後選擇不想了。
要是戚蒼真有歹毒念頭,他大不了報官。
乾州管不了,他就去王都詣闕訟冤。
小半年下來逐漸融入書院生活,他也展現出驚人的天賦悟性,學什麼都快得驚人。要不是院長梅夢再三檢查他還未開辟丹府、凝聚文心,其他人都要懷疑他用文心過目不忘。
靠著這些,他目前在讀三年級。
戚蒼喜歡盯著他罰。
他雖苦惱,卻也沒發作,還從中找到見招拆招的樂趣。例如,附近有一個小型操場,學生下課都喜歡在附近玩鬨,操場旁邊有一座無名墳,武師每月都會清理,喬子一個不爽就喜歡坐墓碑上。每每這般,武師臉色都很怪。
怪……
臉色怪就對了。
公西仇蒙著薄紗的眼睛正“看”著坐人墳頭上的小子,他嗅到了一縷“故人”氣息。
公西仇:“這對嗎?”
“他都往墳頭撒過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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