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曹操絲毫沒有為之生氣,反而開懷不少。
“有公達這番話,即便我的頭顱掛到南陽城門時,隻怕也是帶笑得了。”
荀攸再次一拱手:“正是此理,還請大王暫作龍隱。”
曹操沉吟,隨後點頭:“好。”
典韋不明所以。
但他又很快明白過來。
荀攸讓曹操換了衣裳,打扮的和尋常小兵一般無二。
和荀攸帶來的那個人,體型和外貌和曹操恰有幾分相似,他被換上了曹操的衣服。
典韋明白過來後,即刻拍著胸膛:“大王隱去便是,我帶人去引黃忠!”
“不可。”荀攸搖頭:“大王孤身而走,少不得你從旁護佑,我與諸臣去便是。”
典韋發愣。
曹操坐在那好一會兒,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對麵那人,忽地喊了一嗓子:“還有酒麼?”
“大王,這裡還有些。”
有個騎官遞來一個酒壺。
曹操拿著那酒壺晃了晃,搖頭道:“才這麼點?”
他向前走了幾步,恰好見著地麵有個水窪。
於是拔開酒壺,將酒水傾瀉而入。
“拿碗來!”他又喊了一聲。
或碗或瓢或壺,眾人紛紛湧到此處。
曹操手持一碗,彎腰從水窪裡舀起一碗‘酒’。
雙手端著,雙目通紅,眼神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來!咱們君臣一場,便以此酒,就此作彆!”
“但願夕陽有東升之時,我曹孟德還有再起之日,能與諸位再會。”
“否則,便要期盼來生了!”
“大王!”
眾人泣不成聲,先後取了這酒水。
“來!乾!”
曹操大笑一聲,仰頭飲儘,最後再看了荀攸一眼:“公達,人未必要留名在,天下多庸碌之輩,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臨彆此言,似有所指。
荀攸隻是微笑,並不做回答。
抬起手來,喝酒的碗遮住了臉。
一滴滴酒水從下巴肆意流下,卻久久不曾放下碗來。
曹操又笑一聲,一拍典韋後背:“典韋,我們走!”
“是!”
典韋放下碗,衝著眾人一拱手,轉身提起他那雙大戟,追上了曹操的背影。
兩道人影,愈走愈遠。
“大王!”
眾人紛紛跪下相送,哭聲再也壓製不住。
荀攸顫抖的手放了下來。
早已滿臉是淚。
向著曹操離去的位置,恭敬行了一禮。
“諸位,我們暫做歇息,也要上路了。”荀攸說道。
有典韋在,尋常小隊難以奈何曹操。
加之四處亂成一片,兩個人目標極小,其實逃脫的幾率更大。
但,也需荀攸一行人吸引對方注意,以告知黃忠:曹操還在以規模逃竄,而非單獨脫身。
“我們往哪去?”有人茫然問道。
“去大野澤吧。”荀攸早有主意。
湖泊之處,黃忠一定會有所防備。
突然由陸入水,逃生幾率倒是極大的。
淩晨,久不見水汽的天空突然瓢下了雨水,且漸漸下大,成了瓢潑之勢。
這對於逃竄之人來說好又不好,好在可以遮掩,不好在要吃的苦頭更多了。
荀攸一行一路往大野澤方向而去,被黃忠的哨騎精準捕捉。
“有多少人?”
“約有千餘,武器裝備還都算齊整,看樣子是曹操的武衛軍。”哨騎道:“一路向大野澤方向,路上還不時有曹軍為他們打掩護。”
這些掩護的曹軍負責遮蔽周軍大部隊,在武衛離開後,又開始逃竄。
顯然,這批人擁有指揮權,是混亂曹軍的指揮係統所在。
黃忠出發的時候,第二批哨騎回來複命:“有不少文官屬吏!”
文官屬吏紮堆,那必是曹操的中樞!
黃忠不再猶豫,率三千騎冒雨追來。
雨水中,馬和人走的都異常吃力。
武衛們還能堅持,那些文官武吏則開始叫苦連天。
“還需往前走麼?”有人喊住荀攸,麵帶苦笑:“總歸結果是一樣的,不如在這停下吧。”
“哪裡話。”荀攸搖頭,也不動怒,指著前方道:“周軍來的倉促,皆是騎步,無法憑空造出船隻來。”
“我們走得快些,到了那便安全了。”
幾個文官大為吃驚:“公達有安排?”
荀攸含笑點頭,高聲道:“諸位放心,到了那裡,必叫你們活命。”
眾人聽到這話,都恢複了些力氣。
同時心中古怪:既然在這有安排,為何要讓曹操典韋獨走呢?
或是說……荀攸也無法斷定能成功走到這?
畢竟到處都是黃忠的眼線,沒被攔下也是萬幸……
然而,後方很快有人傳來消息:“敵軍上來了!”
“有多少路?”
“很近,兩三裡地!”
如果不是雨聲遮蓋,在這基本上就能聽到周軍的動靜了。
“加快行軍。”荀攸道。
眾人速度猛然一提,一路往前趕去。
直到看到水霧蒙蒙,四處雨點灑落間,前方茫茫一片——那便是大野澤了。
大雨中,水浪輕湧,莫說是船隻,連一片板都未曾發現。
眾人看著這發呆,一時都忘了對荀攸發怒。
直到後方徹底被黃忠的人包圍,眾人方才反應過來。
“荀公達!”
有人反應過來,連忙大叫一聲:“生路何在?”
“回頭便是生路啊。”
聲音有些遠。
發問之人循聲看去,不知何時,荀攸已站在了湖邊。
雨水傾瀉而下,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裳。
荀攸輕閉著眼,仰麵吹著湖邊冷風,緩緩交代著。
“武士們放下兵器。”
“文士們交出印綬,替周王的人草擬幾份招降文書。”
“如此,不但能救你們自己的性命,還能多活些同袍的性命。”
“那你呢!?”眾人追問道。
“我嗎?”
荀攸笑了起來,又在大雨中搖了搖頭,忽的一聲歎息。
“為求一己之功名,為求一家之私利。”
“妄圖逞計謀而得智名,誰知扶主不成,反禍了許多性命。”
“今日又有何麵目,再去做周氏之民呢?”
對麵那人快步走來,大聲道:“公達何必執迷,等雨停後,新朝再立,恰如紅日再升,天下已變,誰又計較過往事呢?”
“無人計較過往事,可有些過往的人卻不會再來。”荀攸回答,看著來人道:“元常,如我這等人,若是匡扶主公成了大業,那便是有功於天下萬民;若是事不成,那便是有罪的。”
“哪有這般道理!”那人連連搖頭,否認道:“軍中諸多將士,也有手染鮮血的,難道要一個個追究麼?”
“將也好,兵也罷,都是以身以命搏殺於局中的人,斷無罪孽可言。”
歎息聲中,荀攸轉身,麵向湖水:“唯有如我這等人,自號謀士,搖唇鼓舌,與天下、與家族、與大義對立,出一言而使千萬人喪生。”
“可即便如此……還是敗了,那還惜身做什麼呢?”
“大王說天下多庸碌之輩,庸碌之輩可不計功過苟活於世。”
“我荀攸雖智計不成,卻終不想做那平庸之輩,背負那庸碌之名啊!”
說完這句,他一腳向前邁去,湖水漸漸將其吞沒。
“公達!”
他追了上去。
眾人也急趕過來,一陣忙碌,卻未能在大水中將人撈起。
“罷了。”
挽留的人癱坐在雨水中,蒼涼一歎。
冰冷的雨水澆灌下,讓他腦海愈發清晰,也理解了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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