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龜年看著三人狼狽不堪、氣息奄奄的模樣,再看看他們身後那些驚魂未定、看向自己眼神中已帶上了一絲複雜情緒的門徒,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憤和惱怒猛地衝上頭頂!
這援助,非但沒有讓他感到溫暖,反而像是一記十分響亮的耳光,當著眾人的麵兒,狠狠抽在了他驕傲無比的臉上!
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看啊,你戲龜年真的是不行了,居然需要靠手下這幾個廢物來救命了!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哼!”戲龜年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極度不滿、充滿厭惡的冷哼,他非但沒有上前攙扶或慰問,反而極其嫌惡地、像驅趕蒼蠅一樣,對著三人用力努了努嘴(這個動作因他極度的憤怒和扭曲而顯得格外誇張和刻薄),用他那依舊強行端著架子、卻掩飾不住氣急敗壞的尖利聲音斥道:
“多管閒事!誰讓你們出手了?本府主難道還擋不住這幾支破箭不成?礙手礙腳的東西!”
冰冷刻薄的話語,如同臘月的寒風,瞬間凍結了三大樂官眼中最後那點微弱的光芒。
他們眼中的期盼徹底熄滅,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心寒和難以言喻的苦澀。琴樂官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蕭樂官握緊了拳頭又無力地鬆開,鼓樂官則死死盯著戲龜年那副絕情絕義的嘴臉,胸膛劇烈起伏,最終卻隻是頹然垂下了頭。
三人默默無語,互相攙扶著,艱難地退到一旁,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而戲龜年那強弩之末卻依舊傲慢挺立的紫色背影,在漫天星火與廢墟的映襯下,顯得如此孤獨,又如此可悲。
白日裡,三人為了配合戲龜年催動秘法,他們的心念早已如油儘之燈,丹田氣海更是枯竭如旱地。方才那拚儘全力、心意相通的合力一擊,已然是壓榨出了這具殘軀所能貢獻的最後一絲微薄之力。
此刻,三人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五臟六腑都如同被烈火灼燒般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嘴角溢出的鮮血蜿蜒而下,滴落在焦黑的塵土裡,暈開點點刺目的暗紅。
他們侍奉幻樂府兩代府主,親眼見證過它最鼎盛的繁華,也親手撫弄過那繞梁三日的仙樂。他們對這片廢墟、對這個名號的情感,遠比那位剛愎自用、視門徒如草芥的新府主戲龜年深厚得多。
眼看這凝聚了數代人心血的幻樂府,如同這搖搖欲墜的蓬萊殿一般,即將在戰火與府主的剛愎中徹底傾覆,三人心中湧起的是難以言喻的悲涼與不忍。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此時此刻,能儘一份力,便是儘一份心。什麼方法手段,誰對誰錯,在這滅頂之災麵前,都已顯得蒼白無力。他們隻是本能地,想為這即將沉沒的巨輪,再添一塊微不足道的木板。
望著戲龜年那強自挺立、卻難掩疲憊與暴躁的紫色背影,再看看遠處黑暗中平田軍陣地上隱約傳來的弓弦緊繃之聲,三人心中同時湧起一股濃烈的英雄末路之感。持鼓樂官雷破軍,這位平日裡聲如洪鐘、性情最為剛烈的漢子,此刻目光死死盯著戲龜年的側影,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用隻有身邊兩位老友才能聽到的、充滿無儘悔恨與迷茫的聲音,喃喃自語:
“如果…如果白日裡,攜那大勝之勢…乘勝追擊…會不會…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呢?”
這微弱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瞬間便被遠處傳來的戰馬嘶鳴和號令聲淹沒。其他兩名樂官聞言,身體皆是一震,眼中流露出更加深重的痛楚與無奈。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就在這時,第七輪箭雨,在候宇途冷酷的號令聲中,毫無征兆地再次撕裂了夜空!
然而,這一次,箭矢的軌跡卻顯得格外詭異!
它們並非如先前那般,帶著灼熱的氣浪直撲殿前的人群,而是以一種異常陡峭的拋物線,高高地、遠遠地,朝著眾人頭頂上方飛去!
第七輪箭雨的目標,赫然是那剛剛經曆大火、主體結構已脆弱不堪的蓬萊殿廢墟本身!
“不好!”心細如發的琴樂官最先察覺不對,他強提一口氣,嘶啞地喊道:“府主!箭…箭的目標是蓬萊殿!他們想再次焚殿!”
戲龜年猛地抬頭,隻見漫天火流星正呼嘯著越過他們的頭頂,直撲後方那殘破的殿宇!那熊熊火光映照下,蓬萊殿如同一個無助的巨人,即將再次遭受烈焰的蹂躪!
這景象,比直接射殺他本人更讓他暴怒!
蓬萊殿是他權力的象征,是他“功業”的見證,更是他維係幻樂府人心的最後圖騰!若再被焚,他戲龜年顏麵何存?幻樂府還有何希望?
“豎子!豬狗不如的畜生!!”戲龜年睚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極致的憤怒瞬間壓榨出他體內最後殘存的力量!隻見他眼中紫芒爆閃,竟不再用手托琴,而是猛地用膝蓋向上一頂!
“嗡——!”
那張古樸神秘的伏羲琴,被他膝蓋的巧勁頂得淩空飛起,在半空中急速旋轉!琴身在月光與火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就在琴身旋轉至最高點、即將下落之際,戲龜年的雙手如同穿花蝴蝶,又如疾風驟雨,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在琴弦上瘋狂撥動!一曲殺伐淩厲、充滿了混亂與毀滅意誌的《亂神》古曲,被他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急速彈奏出來!
琴音尖銳刺耳,不成曲調,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毀滅波動!當最後一個音符被強行擠出,戲龜年的尾指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曲,然後如同繃緊的弓弦般,對著琴弦重重一崩!
“錚——!!!”
一聲穿金裂玉、仿佛能撕裂靈魂的刺耳琴音猛然炸響!緊接著,琴弦震顫的餘音戛然而止!那張伏羲琴仿佛瞬間抽空了所有聲音,陷入一片死寂。然而,一股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劇烈震蕩的強橫音波,卻從靜止的琴弦中狂湧而出!
轟隆!
一麵巨大的、半透明的紫色音障,如同憑空拔起的歎息之壁,瞬間在蓬萊殿主體廢墟的前方凝聚成形!它巍峨如山,流光溢彩,恰好擋在了漫天火箭的必經之路上!
嗖!嗖!嗖!嗖!嗖!
恰在此時,燃燒的火箭呼嘯而至!如同飛蛾撲火般,狠狠地撞在了那巨大的紫色音障之上!
噗!噗!噗!噗!
沒有劇烈的爆炸,沒有絢麗的煙火。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五百支火箭,竟如同被強力膠水黏住一般,箭頭深深地嵌入音障之中,箭尾兀自劇烈燃燒著,卻無法穿透分毫!
它們就這樣密密麻麻地、詭異地懸停在半空中,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火焰精靈,在巨大的紫色光壁上熊熊燃燒,構成了一幅既壯觀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整個蓬萊殿前,被這麵燃燒的音壁映照得一片妖異的紫紅!
戲龜年麵色冰冷如鐵,毫無半分得意。
他眼中隻剩下瘋狂的殺意!隻見他猛地一掌拍在懸浮於身前的伏羲琴琴身之上!
嗡!
伏羲琴受力,順勢在空中旋轉了半周!
隨著琴身的轉動,那麵巨大的紫色音障,連同上麵黏附的、正在熊熊燃燒的五百支火箭,也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操控著,猛地旋轉了半周!
刹那間,所有燃燒的箭尖,齊刷刷地對準了它們射來的方向——對準了遠處端坐馬背的候宇途和他身後的五百騎卒!燃燒的箭簇在夜空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候宇途瞳孔驟然收縮!
他反應快如閃電,幾乎在音障轉動的同時,猛地一勒韁繩,座下黑馬人立而起!他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今夜最響亮也最急促的撤退指令,聲音都變了調:
“風緊!扯呼——!!!”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