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對新人攜手前往鳳鳴宮,向帝後二人請安。
“兒臣聶景遲,攜妻沈餘嬌,前來問父皇母後安。”
白瑢微笑著頷首,示意二人起身。聶擎淵板著臉坐在一旁一言不發,聶景遲有些尷尬地一笑,華服寬大袍袖之下牽著沈餘嬌的手又緊了幾分。
簡單寒暄之後,皇後白瑢有意將沈餘嬌留下,聶景遲便行了禮,跟著聶擎淵一道乘著轎輦離開,一個前往朝堂,一個回魯王府去,一北一南,在鳳鳴宮大門口分道揚鑣。
白瑢倚在殿門邊看著轎輦緩緩消失在紅牆之後,總算放下心似的長籲了一口氣。
“皇後娘娘有心事?”沈餘嬌溫聲詢問,“臣妾知道,這一切發生得突然,實在難為皇後娘娘了。”白瑢笑著搖搖頭,眼神裡滿是疲憊“無礙。許是如今年歲漸長,身子愈發不如從前了。”
“不過,本宮倒看姑娘眼熟。”她沉默著端詳她麵容半晌,忽然開口,“昨日藏在蓋頭之下不曾細看,如今一瞧,這對眉眼,本宮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她找尋著自己的記憶,找到許多年前的一章,驀地莞爾一笑,“……看來,本宮與姑娘有著很深的緣分。”
沈餘嬌本以為白瑢要問出些刁鑽的問題來,卻被這番話語弄得一愣,思索著搖頭“臣妾……並不曾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可是記錯了?”
“或許,姑娘再想想?”她沒有直接道出答案,隻是狡黠一笑,溫柔沉靜的麵容中仍帶著些少女意味。
沈餘嬌細細端詳起皇後的麵容來。四目相對之間,不覺恍惚有種對鏡自視之感。
“唔……”
“姑娘看出了什麼?”
“臣妾……似乎和皇後娘娘長得有幾分相像呢。”沈餘嬌笑起來,“看來,臣妾與皇後娘娘真的緣分不淺呐。”
沈餘嬌又細細琢磨了片刻,忽覺得麵前之景與曾經的某一刻隱隱重疊,她卻看不真切。她正欲細看,腦中卻驀地炸開一片血紅,驚得她忽然身子一顫,蜷縮在地。
“怎麼了?”白瑢一慌,蹲下來輕輕環抱住顫抖的沈餘嬌。
“血……”懷中人大口喘息著,眼角有淚水不自覺溢出,“好多……血……”她隻覺自己全身發冷,“還有、還有……”
在腦海裡血色的記憶之中,幼小的她隔著重重慌亂的、滿身是血的人群,看到了高坐在皇位之上,拎著一隻看不清麵目的帶血頭顱的聶擎淵。
而聶擎淵麵目猙獰的笑顏正對著的,赫然是年輕的……白瑢。
瘦削的她站在屍堆裡,狠狠瞪著聶擎淵,淚眼裡滿是驚惶與憤怒,而這在他的眼裡,是更極致的美豔。
沈餘嬌從夢魘中驚逃出來,緩了緩心神抬起頭來,對上白瑢關切的眼。
“皇後娘娘……”
白瑢從她惶恐的眸子裡猜出了八九分,歎息道“本宮知道你的苦痛。本宮是皇上的發妻,卻也是被他親手擄來的。”
她站起身,背過身子去,看著身後泛著嫋嫋煙霧的香爐出神,“他覬覦我多年,亦覬覦帝位多年,甚至在先皇終於妥協將我嫁給他之前,我便已經受他威逼生下了琛兒和遲兒。於他而言,江山和美人,自然要一手握一個。”
“找個理由起兵謀反很容易,坐穩位子卻很難。他身為北疆將軍之時便已手握重兵,又練兵有素,軍隊自然剽悍,飲血奪位之後更是暴戾無常。”
“不過……眾臣或多或少目睹過曾經的一切,對他是又恨又怕,倒還借此換了這麼多年安穩日子。”白瑢一聲苦笑,“我自知性子柔弱,又勢力單薄,除了苦口婆心地勸他回頭是岸,彆無選擇。隻希望未來,琛兒也好,遲兒也罷,萬不要再步他父皇的後塵。”
“所以皇後娘娘是……”沈餘嬌跪坐在門邊,靜靜看著白瑢的背影,眸子裡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我是你父皇的表妹,自然……也是你的姑姑。”她回過身來,眼中滿是悲戚,“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再次相見,竟會是在這裡。”
真是莫大的諷刺。
“這件事便點到為止罷。該過去的都過去了。”白瑢斂了心神,將坐在地上的沈餘嬌扶起,親手拍去她裙上的塵土,“本宮相信,遲兒會對你好的。”
白瑢低垂著眼沒有再說話,默默然提起裙擺進了內殿。沈餘嬌識趣地朝著她離開的方向行過禮,緩緩退出殿外。
鳳鳴宮無端靜得出奇,隻有殿中傳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沈餘嬌回了魯王府,堪堪跨過門檻便撞入一個高大溫暖的懷抱。聶景遲擁著她“回來了?你去了這樣久,看來和母後聊得很投緣哪。”他笑意盈盈,卻對上她仍舊紅潤的眼眶。
“怎地哭了?”他一驚,“莫不是同母後鬨了矛盾?”他雙手扶著她的肩膀,眼神溫柔,手上卻在不自覺用力,捏得沈餘嬌肩膀生疼。她眼神慌亂地躲閃,卻隻能扯出一個荒唐的理由“……無礙,不過是回來的時候被飛塵迷了眼罷了。”
她不敢讓他知道她的身份,不敢讓他看穿她的脆弱,縱使她現在已是他的妻。沈餘嬌隻能將無儘苦澀生生咽進肚裡,再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聶景遲將沈餘嬌扶進驪華殿,才初坐下,許江雲便捧著一隻布包裹跑進來“王妃娘娘,聽初鶯姑娘說,這是您最愛的那家桂花糕,在下給您帶來了。”
聶景遲回過頭去,主仆二人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而後許江雲便將包裹放在桌上,露出其中精致小巧的糕點。
“難為許侍衛費心了。”沈餘嬌客氣地頷首一笑,側過頭去疑惑地看向身側的初鶯。初鶯抿了抿唇,眼神徐徐飄了開去。
聶景遲在她身旁坐下“從今以後,隻要你想吃這桂花糕,我都會給你弄來。”他捏起一塊桂花糕遞到沈餘嬌嘴邊,眼神示意,許江雲便識趣地忍住笑意,帶著初鶯出了殿去,緩緩掩上了門。
沈餘嬌被這出拙劣的討好的把戲逗弄得又羞又有些好笑,但還是張口接過聶景遲手中的桂花糕,感受著桂花香氣在唇齒間蔓延。
她目光注視著聶景遲,看著他麵上流露出難得的孩童般稚氣的微笑。
興許,這就是閨房之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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