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恰是新桃初綻。
趁著好時節,聶景遲便帶著沈餘嬌再度下了趟江南。一來是為尋沈瑀夫婦,二來也是為了先前應允對她的承諾,帶她回臨川瞧瞧。
二人乘著轎輦一路南下,窗外早春新景一片明媚,倒叫二人這些日子煩亂的心緒都明朗了許多。抵達沈府後,二人甫一下轎,便見沈瑀陪在聶婉嫣身後前來迎接,她懷中似乎又抱著個什麼。聶景遲仔細定睛一瞧,竟是個安睡於繈褓之中的娃娃。
“嫣兒何時生了個娃娃,怎地都不告訴三哥哥?”聶景遲笑著抬手刮她的鼻尖,沈餘嬌在一旁接過話頭道“想來是嫣兒猜到殿下要來,特彆留了個驚喜呢。”
聶婉嫣瞧了眼沈餘嬌,嫂姑二人相視而笑。
“那,是小郡主還是……”
“回殿下,是位小公子呢。”沈瑀方欲答話,身後不遠處恰走過來的小翠瞧見二人,便笑眼盈盈地答道。
“小翠?”聶景遲有些訝異,“你怎在此處?”
“回殿下。”她微微行禮,“瑞王妃娘娘薨後,皇後娘娘念著我們這些奴婢,便給我們安排了些新差事。皇後娘娘知曉奴婢是揚州人,便叫奴婢前來照顧五公主殿下。”
“原是如此。”沈餘嬌點點頭,“這樣也好。遠離宮廷,日子倒也安逸快活。”
“且不說這些了。”沈瑀佇立在一旁,終於歉笑著開了口,“殿下同娘娘一路舟車勞頓,該先歇歇的。不料想,倒在前庭攀談起來了。”
小翠走上近前來“公主殿下,小公子便先由奴婢照顧吧。魯王殿下和魯王妃娘娘難得前來,想來可有許多話要聊呢。”
聶婉嫣小心翼翼將懷中嬰孩抱到小翠懷裡,而後目送著她帶他離開轉到寢殿去了,方安下心來。
“這麼些時日未見,嫣兒倒是沉穩了許多啊。”
眾人在書房方落座,聶景遲便揶揄著開了口“看來,這江南風景雅致,也實在養人。”
沈餘嬌斜睨了他一眼,麵容帶笑地打趣道“臣妾瞧著嫣兒尚且虛弱的模樣,便猜得她方誕下子嗣不久。殿下不關心關心妹妹的身體,嘴裡揶揄的話吐得倒是快。”
“是麼?”他聽得她的話,方才正色起來,“嫣兒身子這幾日可好?”他又瞧了眼沈瑀,“沈副相可有照料不周之處?”
聶婉嫣笑起來“三哥哥這般正色,我倒不習慣了,還是慣常的語氣最好。”她微垂下眼眉,“我產子已有十日,這兩天自覺恢複得差不多,又猜三哥哥和嫂嫂哪日便會抵達,於是也就想著多到院裡來走走。總躺在榻上,反倒傷身子。”
“嫣兒終究還是長大了,與當年嬌縱的樣子的確不太一樣呢。”沈餘嬌莞爾,“揚州過些日子想來便會桃花盛放,有空就去瞧瞧吧。”
聶婉嫣點點頭,而後微微偏頭看向沈瑀。坐在她身側的男人溫柔如水的目光注視著她,輕輕將她的手握入溫熱掌心。
“話說回來,殿下同娘娘怎麼忽然想來尋我們夫婦二人?臣想,並非賞春景這般簡單吧?”沈瑀看向聶景遲。
聶景遲聞言斂了眸子,從懷中取出那隻放舊的藥包推到沈瑀身前“你可見過此物?”
“這……”他將它拿起來端詳,隨著紙張的展開而慢慢皺了眉頭,“臣瞧著幾味藥材,還有這包藥的紙張紋路,倒像是臣父所使用之物。”
聶景遲神色一凜,同沈餘嬌對視了一眼,而後將他的發現與猜測和盤托出。沈瑀和聶婉嫣聽完,一時心頭頓生涼意。
“臣父輔佐朝政致心有負載、氣血虛乏,用這些藥調理已經許多年了……若是細算,應該也有十年。”沈瑀蹙著眉尖,“且依著藥方子每日必服,若真是慢性毒藥,經年累積倒確實致死而難以分辨。”
“沈副相薨逝之時已六十五歲,一來本就年邁體弱,加之心氣虛浮,突發疾病致死實在合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沈餘嬌亦是沉著臉色,“看來,太子殿下布這棋局,可真是費神費力啊。”
“沒想到,竟然這麼早就……”聶景遲默默然攥緊了拳頭,“隻恨當時沒有思慮到此,反倒讓他得意。”
“這不是殿下的錯。”沈餘嬌搖搖頭,“太子殿下的狠厲,我們終究無法料想。梁家之事本隻是警告,而我們此番先發製人,反倒恰好將他激怒了。”
“而且,既然殿下能無意間發覺太子遺留下來的證據,那便是天助殿下。”沈瑀接過話頭,“如今,殿下該乘勝追擊,好好挫一挫太子和王丞相的銳氣了。”
沈餘嬌思忖了片刻,瞧著沈瑀道“其實,我本不敢貿然定罪於太子身上。不過仔細盤算下來,沈副相與沈大人您當年便是殿下一方的主要支持者,而沈副相恰年邁,且因為宮中事務而常年帶病在身,若是太子殿下命人暗箱操作,借偷換藥物致其死亡,一來不易被人察覺,而來還能順利除去一個對手。”
“再加上……”她又將目光轉向聶婉嫣,“或許當年太子殿下不聽人言,執意逼迫公主殿下成親,也是恰因為深深明白沈大人對公主殿下的心意,引誘沈大人在眾人麵前袒露,並因愧意而跟隨嫣兒離開汴京城,遠離殿下身邊,就能夠更有效牽製住殿下勢力在朝堂上的發展,與先前對梁家的針對,其實如出一轍。”
眾人聞言更是愕然,隻覺細思恐極。沈餘嬌思維明晰地將思路整理下來,偌大的棋局,已幾乎變成了牢籠,將他們深囿其中,變成絕望的困獸。
聶景遲如今倒是不怕再度同聶景琛在朝堂之上對峙,但隻怕他還有什麼計劃,是他們根本沒有料想到的。
書房裡的氣氛驀然墜入冰點,周遭一片死寂。四人圍坐在桌案邊一言不發,情緒複雜。
“我與阿嬌此次前來府上,主要就是為了向你求證這個紙包。”
半晌,平複了情緒的聶景遲開了口,抬頭看向沈瑀,“此後的事情,我可以解決。你且在揚州好生照顧嫣兒,不必為我擔憂。”
“再仔細想想,淳渢這小家夥實在奇怪,偏偏是獨一個到我府上的新人。如今看來,他也是太子的人了。”他閉了閉眸歎息道,“此事如何打算,待我回汴京再議。”
當晚,雖說沈瑀夫婦準備了好酒好菜招待,但桌上四人卻是心事重重。
不過既然難得下趟江南,還是安心遊覽春景為宜。聶景遲這樣在心底裡寬慰著自己,在沈府上暫住兩夜之後,便帶著沈餘嬌告彆二人,往臨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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