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臘月寒冬,應天府的夜被鉛灰色陰雲籠罩,沉悶壓抑。子時三響梆子剛過,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掌印便率二百名東廠番子,如幽靈般悄然包圍了秦王府。
雨絲如箭,穿透濃霧,在王府朱紅大門上濺起細碎的銀花。陳掌印一抬手,兩名番子敏捷如狸貓,翻上牆頭,將特製的銅骨燈籠掛在門簷兩側。燈籠以鯨油浸透的麻布製成,防風耐雨,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將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宛如索命的鬼影。
新晉番子趙六緊握鐵尺,掌心滲出冷汗。王府大門緊閉,門環上的銅綠在燈籠火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陳掌印三角眼眯成一條縫,死死盯著大門上猙獰的饕餮鋪首。那鋪首銅綠斑駁,獸吻大張,似要吞噬一切。
“撞門。”陳掌印聲音低沉陰冷,如生鏽之刀劃過磨石。
四名番子抬著特製的榆木樁撞向大門。沉悶的撞擊聲中,銅釘迸濺,朱漆簌簌而落。第三聲撞擊後,大門轟然洞開,一股腐臭混著檀香的氣息撲麵而來,趙六喉嚨發癢,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
銅骨燈籠的魚油火苗猛地竄高,前院亮如白晝。陳掌印見院中青磚上結著厚苔,石縫裡探出幾株不知名的白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宛如幽靈之指。他仰頭望去,銀安殿三重簷歇山頂的琉璃剪邊在雨中泛著幽光,正脊上的嘲風獸首殘缺不全,琉璃瓦上裂紋如蛛網。
“進去。”陳掌印聲音冰冷無情。
眾人跨過門檻時,陳掌印靴底突然打滑。他低頭一看,青磚上凝著暗褐色的血痂,在火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趙六舉著火把的手抖了抖,火苗舔過供桌上的青銅朱雀燈。燈,竟是點著的。
陳掌印瞳孔驟縮。這燈本該由專人看守,此刻卻自行燃燒,檀香中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更詭異的是,燈罩上的朱雀紋飾竟似活物般扭動,投下的影子在牆上張牙舞爪。
“有……有東西在看著咱們!”王二突然大喊,鐵尺當啷落地。這紫禁城出來的精銳此刻渾身顫抖,眼睛直勾勾盯著偏殿的烏木屏風。
陳掌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屏風後赫然矗立著一具全身板甲。那盔甲足有七尺高,通體覆蓋著玄鐵塔式甲片,肩甲處鑲嵌的銀狼徽記在火光下閃著冷光。最詭異的是,盔甲麵部被全封閉式麵罩籠罩,隻有兩個狹長的呼吸孔露出裡麵幽深的黑暗。
“陳,陳公公……,這……這是個啥玩意兒?”趙六聲音打顫,手中的火把不住搖晃。
陳掌印未應聲。他感覺到眼前的這具鎧甲在鞘中嗡嗡作響,仿佛被某種力量共鳴。
這具板甲出現得太突兀,秦王府怎會有這般怪模怪樣的盔甲?他想起三個月前錦衣衛密報,說秦王私藏火器,圖謀不軌。難道這盔甲……
“過去看看。”陳掌印強壓喉間顫音,繡春刀已半出鞘。刀刃擦過盔甲的瞬間,發出金石相擊的嗡鳴,震得他虎口發麻。趙六舉著火把湊近麵罩,突然尖叫著倒退三步——那呼吸孔裡竟滲出渾濁液體,在火光下閃著詭異的熒光。
“陳掌印……後麵……”
陳掌印猛然轉身,看見盔甲內側的銘文在火光下一閃而過:“洪武七年造”。
他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繡春刀哐當落地。
這不可能!
洪武七年正是徐大將軍率軍攻打元大都之時,怎會有人鑄造這般妖異的盔甲?
突然,銀安殿的雕花長窗無風自開,雨水裹挾著枯葉撲進殿內。眾人手中的火把同時熄滅,黑暗中隻剩下盔甲關節轉動的咯吱聲。陳掌印感覺後頸汗毛倒豎,仿佛有冰涼的手指拂過脊椎。
“陳公公,有……有聲音!”王二帶著哭腔喊道。
陳掌印屏住呼吸,聽見盔甲內部傳來鎖鏈劇烈碰撞聲,仿佛有什麼活物被囚禁在鋼鐵軀殼中。
那聲音由遠及近,由輕及重,最後在耳邊炸響。
他踉蹌後退,繡春刀撞在供桌上,青銅朱雀燈應聲而倒。
“跑!”
不知是誰先喊的,但所有人都已轉身衝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