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低聲咽了口口水:“王……王爺,我……”
“閉嘴!給我衝上去!!連戰!你的人怎麼回事?!”
……
而此刻——
上南村內,衛清挽等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
冰蝶攥緊拳頭,眼神中滿是擔憂:“不好!那晉王瘋了,他真的要趁陛下負傷時進攻!”
小蓮緊咬著唇角,眼淚幾乎要湧出來:“不行的!陛下他剛才……他都救了他們啊!這些人怎麼能——”
然而,就在此時,蒙尚元忽地冷靜出聲:
“彆慌。”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一雙目光穩如磐石,落在遠方晉州軍的營陣之中。
“我最了解軍人。”
“軍人最敬佩的,不是誰坐在高位,不是誰喊得最凶。”
“他們敬的,是那種能為他們擋火,救命,甚至自己燒著也不退一步的人。”
“他們,敬的是——這樣的漢子。”
說完,他眼角泛光,抬頭看向遠方那道還未倒下的身影,聲音如山嶽低鳴:
“他們……不會再對陛下動手了。”
……
果然——
晉王怒吼再起:“你們動不動?!你們想死嗎?!不聽命令者,斬——”
可是,這一次,回應他的,不是“喏”,而是一片沉默。
一名老卒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嘶啞卻堅定:
“王爺……他救了我。”
“我那時候,火燒到臉上了,是他一劍斬滅了火。”
“不管他是誰,他是敵人也好……我這條命,是他救的。”
“讓我再衝過去,殺他?”
“我做不到。”
旁邊另一個年輕軍士也低聲道:“我也是。他不該死在我手裡。”
“他是皇帝。”一個聲音傳來。
“也是條漢子。”另一個聲音接上。
“我們雖然是晉王的兵……可我們更是軍人。”
“我敬他。”
“我們都敬他。”
……
一個個聲音,像是浪潮一樣,從營陣之中慢慢泛起。
原本在火中哀嚎過的、在濃煙中掙紮過的、在那道身影之前看到生的希望的士卒們,一個個臉色堅定了起來。
他們的眼中,除了煙火殘餘,還有淚光在湧動。
而那對麵——
晉王的臉色,從青變白,從白轉灰。
他看著這一切,腦海中一片轟鳴,心頭卻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他不是敗給了戰場。
他,是敗給了一個男人。
一個真正的皇帝。
而這一戰,他已經失去了能夠統帥的軍心!
——哪怕他還活著;
——哪怕他還有兵。
他……已經,輸了。
烈焰熄,濃煙儘。
而晉王的臉,卻漲得通紅,脖頸青筋暴起,眼見著整個軍陣都已不受自己掌控,整個人仿佛被徹底激怒,仿佛瘋了似的站起來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得幾近癲狂,牙齒幾乎咬碎,雙眼布滿血絲。
“好啊……好得很啊!”
“反了!你們全都反了!連戰,你的兵,全特娘的反了!!”
他怒指連戰,瞪著他,“你不是他們的將嗎?!你去!你帶頭殺幾個!一人殺一個!殺了他們,你手下這群雜碎就老實了!”
“隻要血流下來,他們自然就怕了,自然就聽話了!!”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去?!”
連戰站在一旁,沉默不語,臉色如鐵。
晉王大步衝上前來,指著他的鼻子怒罵:“你他娘的聾了嗎?!連戰,你是不是也想反了?!你也想造本王的反?!!”
他話音未落——
“鏘——!”
一道寒光閃起!
連戰出劍了!
可這一次,他的劍,不是指向任何士卒,也不是敵軍,而是——直接架在了晉王的脖子上!
晉王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你……你瘋了?!你想乾什麼?!”
連戰一手握劍,一手按住晉王的肩,緩緩低頭,眼中儘是血絲與悲哀。
“王爺……到此為止吧。”
他說得無比沉靜,卻仿佛寒冰破裂。
周圍的將士全都看呆了,但沒有一人動手製止,沒有一人出聲阻攔!
他們隻是默默地看著——
看著連戰,將昔日高高在上的晉王,壓著,一步一步,朝那還站在火場邊緣、渾身傷痕卻挺立不倒的黑袍男子走去。
誰也沒阻止。
——因為他們都明白,該走到終點的人,不是連戰。
而是晉王。
……
步步走近,火焰熄滅的殘跡尚未完全散去,地麵焦黑,硝煙猶存。
蕭寧靜靜地站著,滿身灰燼,臂膀焦黑如炭,然而神情卻無比平靜,冷靜得如同天地間唯一未被戰火侵蝕的一方淨土。
連戰走到他身前,動作緩慢,卻格外莊重。
他長歎一聲,猛地一推,把晉王按跪在地!
“連戰,參見陛下。”
隨後,他單膝跪地,重重一叩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曆儘山河後的決絕:
“此次謀反,皆為我連戰一人之罪!”
“我蠢,我盲,我負國失德,被人蒙蔽,追隨亂臣賊子,釀成今日之禍。”
“是我,對不起我這一身鎧甲,對不起我膝下將士,更對不起陛下對大堯的守護!”
他一字一句,字字鏗鏘。
“我罪無可赦,願以此身謝罪。”
“但!”
他猛然抬頭,望向蕭寧,眼中再無昔日將軍的冷硬,而是懇求、悲切、無聲的熱淚:
“陛下,我的兵,他們無罪。”
“他們皆是為將者命行事,忠於職責,從未有半點悖逆之心。”
“我隻求陛下,能放過他們一命。”
“我願一死,保他們皆安。”
說罷,他重重叩首,額頭磕在焦黑的土地之上,“砰”的一聲,血跡頓現!
而身後——
整個晉州軍陣,所有士卒,全都跪了下來!
那一刻,山風呼嘯,旌旗落地。
群山之間,千軍齊跪。
他們曾是敵人。
卻因為一個人——
卸下兵刃,卸下敵意,卸下生死。
隻願,換他們一個生機。
而那個人——
便是他們眼前,那個身披戰袍、臂骨焦黑,卻仍手執利劍而不倒的——
蕭寧,大堯天子。
焦土之上,劍痕猶在,風卷煙散,火未熄的焦臭味仍在空氣中回旋。
連戰伏地不起,鮮血順著他磕傷的額角緩緩滑落,落在那焦黑乾裂的泥土上,宛如祭祀戰場的一縷亡魂。
而在他身後,那一整列的晉州軍,整齊跪伏,重甲錚然,戰矛貼地,兵刃沉默。密密麻麻的身影,在山風之中低頭,如海浪一般起伏不動。
他們不是降軍。
他們隻是——
一個個戴著盔甲的士兵。
一個個,無比清楚自己走錯了路,卻不想再錯下去的兵。
“陛下。”
“罪不在總兵一人。”
“我等,皆是隨令而行,若非我等擁戴,亂臣豈敢猖狂至此!”
“連帥願一死,我們更願以命相替!”
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接著——
“我願死!”
“連帥守義護我,我願為他替命!”
“我也是!”
“連帥若死,我等誓與同歸!”
一道接一道的聲音,如潮水般在煙塵中翻湧!
有的聲音蒼老,是老兵之語;
有的聲音尚稚嫩,是新兵未滿三年的少年嗓音。
但他們,無一退縮!
無一人畏死!
他們,不是為了連戰而求情。
他們,是為了軍中之義,為了昔日共生死之恩!
那是戰場,是戰士之間最後的體麵與尊嚴!
一時之間,哽咽聲、叩首聲此起彼伏,無數雙眼睛,死死望向那依舊站在濃煙餘燼之中、周身裹著焦黑戰袍的黑影——
蕭寧。
他們的敵人。
但也是那個,為他們斬儘火海,滅儘山焰的男人。
蕭寧聽著,目光沉靜,緩緩抬頭,長發微亂,眼神卻如寒星落於大地。
他靜靜看了連戰一眼,又看了看身後那跪滿山道的晉州軍。
風從山後吹來,掀起他那已經焦黑起皺的衣袍。
他舉起左手,緩緩抬起。
所有人都不由屏息,等待這位天子下一句命令——
赦與不赦,殺與不殺——
全係於此。
蕭寧目光平視,聲音如洪鐘,低沉卻有力:
“自古兵者,聽令行事,罪責應歸於主帥。”
“你等蒙騙於人,實非本心。”
“我蕭寧,非嗜殺之主!”
“放下武器者,免死!”
一語落地,眾人皆驚!
那是赦令!
是——
赦免!
一時間,整座山嶺上,數千軍士,眼中都泛起激動與熱淚。
緊接著,“當啷——”一聲!
一柄長刀落地!
“當啷!當啷!”
緊接著,成片的兵器脫手而落,鐵刃紛紛墜地,如山風卷落葉,如寒霜折寒枝!
有的人眼角帶淚,有的人痛哭失聲。
“謝陛下!”
“謝陛下不殺之恩!”
“吾等願誓死效忠,再不為賊人所用!”
山穀之中,聲浪如潮!
兵器歸地,忠心歸位。
而蕭寧,卻隻是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眼中劃過一絲深藏的疲憊——
他不願再殺。
因為,這些人——終究是他大堯的子民!
此一刻,塵埃已定。
但眾人都知道,他們不是贏了戰爭,而是被——一個男人,一位君王的德行所折服!
那一刻,哪怕是敵人,都心甘情願,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