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員外一聽“十多天”,頰肉便是微微一顫,他瞟了一眼夏潯,見夏潯似乎沒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實也沒幾天,孩兒還年輕,做事該勤快些的。”
老人雙手重重一拍扶手,怒哼道:“勤快?一家之主去乾小夥計的活兒,這叫勤快?沒事做的時候多陪陪你媳婦兒,成親這麼多年了,連個屁也沒見你們生下來。整日價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廝混!以利交者,利儘則交疏;以勢交者,勢傾則交絕;以色交者,花落而愛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交朋友要當心,彆把一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往家裡領……”
咦?這怪老頭兒說話還一套一套的,看樣子肚子裡有點墨水啊。
他激憤捶椅的動作大了些,頭發向側微分,隱隱透出頰上似有刺字,模模糊糊的卻看不清刺的是什麼,夏潯心中一動,庚父……莫非是一名罪囚?如果是這樣,他披散頭發的奇怪模樣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旁邊彭梓棋聽那老人指桑罵槐,不禁輕輕咳嗽了兩聲,咳聲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夏潯橫了她一眼,彭梓棋馬上揚起了下巴。
庚員外被老子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忙應道:“是是是,父親教訓的是,孩兒受教了。孩兒陪楊公子去後麵坐坐,回頭再與父親說話。”說著火燒屁股一般,拉起夏潯就走,庚父在後麵重重地哼了一聲,低低咒罵一聲:“不成器的東西!不成器的東西,有辱祖宗門風啊!”
彭梓棋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竟也輕輕地歎了口氣。
小書房就在花廳裡邊,是外間的一個小套間。一般大戶人家的這種內宅會客之所,都是這樣的建築布局,飲宴之中可以讓人用以暫時歇息,也可以主人寫封書信、處理帳簿,或者興致大發,與客人吟詩作賦,也可在此辦理,因此書房中有書桌和文房四寶,旁邊還有一張無需屏風隔斷開來的床榻。
二人在書房中落坐後,下人立刻端了茶水進來,這家仆看著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多歲年紀,頜下胡茬青青,臉龐瘦削精乾,隻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竟似跛了一足。
“這庾員外是開善堂的麼?這樣的人也會留聘府上,還留在後宅端茶遞水?”
夏潯好奇地看了那仆人一眼,隻聽庚員外道:“大隱啊,去吩咐廚下,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老爺要與楊公子飲樂一番。”
“是,老爺!”那叫大隱的家仆深深地看了夏潯一眼,拖著他的殘腿一步步走了出去。
“有古怪!”
夏潯已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認為有古怪了,打從路上遇見庚員外,就處處透著詭異,庚員外、坐堂醫、庚翁、家仆大隱,這一家子人人都帶著幾分古怪,倒底是怎麼回事了?
夏潯一頭霧水,卻猜不透其中關鍵所在,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了一會茶沫兒,他忽然一抬頭,冷不防地對庚員外道:“庚兄這些天不在青州,想必還不知道小弟在家中遇刺的事吧?”
庚員外怔了一怔,才大驚道:“什麼?你被人行刺?誰人膽大包天,竟敢入縉紳府第行刺主人?”
夏潯一句話說完,便緊緊盯著他的神色,見他如此表現,不由也是一怔。
自打見了孫府,所有的人都透著古怪勁兒,夏潯心中的猜疑越來越深,直覺地感到,這個庚薪有著重大嫌疑,因此他單刀直入進行試探。
前兩日他遇刺的事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如果庚員外真是殺他的幕後黑手,是不會把張十三被殺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的,對這樁案子他隻會感到困惑。那麼他的表情就應該隻有驚而沒有慌,這驚又是早已心中有數的驚,哪怕他城府再深,臉上的驚容裝得出來,眸子卻絕不會因為受驚而略微收縮,這種由心理而致生理變化的細微處雖不足以判定庚員外是否幕後真凶,卻可以給夏潯的判斷提供相當大的幫助。
但是夏潯失望了,庚員外的表情的確是一個乍聞此事的人才該有的表現。難道行刺之事真的與他無關?不對,也不一定,假設他確是幕後真凶,行事前為避嫌疑,公開張揚去了濟南,路上稍歇一晚,策劃雲河鎮謀殺案件,然後繼續上路,在濟南招搖多日,如今剛剛趕回青州,而且在此期間,此人十分的謹慎,為避嫌疑,完全不曾打聽過楊文軒遇刺後青州這邊的動靜,那麼他的確是“毫不知情”,他的嫌疑仍然不能擺脫。
心中急急轉著念頭,夏潯又道:“是啊,也不知小弟得罪了什麼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府行刺,幸好我的伴當張十三忠心救主,那刺客殺死了十三郎,見已驚動了我府上的人,便逃之夭夭了。”
庚員外驚道:“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入府行刺,這凶手……這凶手真是好大的膽子,賢弟沒有受傷吧?府上財物可有什麼損失?”
夏潯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便搖搖頭道:“小弟倒是沒有受傷,府上的護院、下人很警覺,刺客逃得匆忙,也沒造成什麼財物損失,算了,不談這掃興事,明日就是齊王大壽,我等青州士紳都要前去拜壽的。不知庚兄可已做了準備?”
庚員外道:“正是為了齊王大壽,愚兄才匆匆趕回,為齊王爺賀壽的禮物我已備妥了,賢弟業已做好準備了麼?”
夏潯道:“小弟……”
“老爺回來了?”
夏潯剛剛開口,就聽外麵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緊接著房門一開,幽香撲鼻,伴著那裙裾搖曳,環佩叮當,走進來個一個明麗動人的妖嬈婦人,這婦人一領玉色羅衫,一件水紅的紗裙,手執鵝扇,身姿娉婷,恍若仕女圖中的美人兒姍姍出現。
“啊,夫人。”庚員外立即站起身,臉上浮起一抹古怪之極的神色。
夏潯聽他們言語,知道這位婦人就是庚員外的夫人孫雪蓮孫小娘子了,忙也起身施禮:“文軒見過嫂夫人。”
“呀,楊公子也在,公子少禮。”那美婦人嫣然一笑,使扇來扶,羅衫滑褪,腕上翠玉鐲子映著雪白纖細的皓腕,麗色驚豔。
夏潯借那扇子的虛扶之力仰身站起,一看孫夫人正望向自己的眼睛,眼波欲流、欲語還羞,心裡“咯噔”一下子:“有古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