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剌莽來草原上,零星的雪花飄飄灑灑,還未落到地上就已融化了。
初冬的草原看起來就像一片毫無生氣的荒原,大大小小的氈包散落在那原野上,中間最大的一頂,乳白色的氈帳,就是哈剌莽來部族長的大帳。
此時帳中左右坐滿了族中的長老和權貴,最上首獨據一桌的,則是斜披一件豹皮襖的孛日貼赤那,他雙手據案,怒目圓睜,捶桌大吼道:“希日巴日,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還有沒有我這個族長!
我為了全族的生存,好不容易才聯係到一個中原的大買家,可以付給我們足夠的錢,讓我們一族老少捱過寒冬,你居然要破壞其事,你攛掇那些年輕人想去乾什麼?不要以為我孛日貼赤那已經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聾了,你背著我乾的那些事你以為我都不知道!”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舛傲不馴的年輕人,麵對盛怒中的父親,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說道:“父親,你賣給明國人的,那可都是用來製作精良軍械的東西,他們用這些東西製造出犀利的武器,反過來又要用在我們身上。如果大汗知道了,他會放過你麼?”
孛日貼赤把手重重一揮,憤然道:“不要跟我提什麼大汗,我們的部落生死兩難,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在哪裡?前年那場白災,咱們部落凍死餓死那麼多人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是哈剌莽來部的族長,我隻為這一族的男女老少負責,我隻要我的族人活下去。你個毛孩子懂得什麼?你也像額勒伯克一樣,念念不忘打回中原去麼?那是做夢,我們要是有這個能耐,當初就不會叫人趕出來了!”
年輕人聽了笑得更加燦爛,也更加傲慢,就像一頭年輕的雄獅,站在一頭已經衰老的獅王麵前,目光睥睨,隱含挑釁與輕蔑:“父親,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你給了你的兒子們強壯的身體,卻沒有給我們一顆勇敢而強大的心,因為你實在是太懦弱了!但是,你沒有給予我們的,長生天賜予了我們。長生天賜予了我們智慧、賜予了我們勇敢、賜予了我們力量。”
他輕蔑地瞟了孛日貼赤那一眼,冷冷地道:“父親,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再做我們一族的頭領了,我希日巴日比你更有資格領導我們的部落,因為我們哈剌莽來部落需要的頭領是一頭雄獅,而不是一隻綿羊。”
“什麼?你這畜牲,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你……我要放逐你,把你趕出部落,你……你……”
孛日貼赤那一陣頭暈目眩,連忙退後幾步,扶著幾案坐了下來,年輕人傲然不動:“父親,作為一族之長,你隻會帶著我們逃避,逃避大汗的征調,逃避明軍的圍剿,逃了這麼多年結果怎麼樣?我們本來有八萬部眾,是草原上極強大的一個部落,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惡狠狠地瞪著父親,一步步逼近:“我大哥哈日巴日在同明軍交戰時被殺了,你當時在乾什麼?那時我還很小,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催促族人趕快逃跑,你總是說明軍不可戰勝,我們如果能打,就不會被趕回塞北,你保護族人的唯一手段就是逃跑!那是黃羊才用的手段,我們是誰?我們是成吉思汗的戰士,普天之下,誰不能敵?”
他突然舉掌踏歌,用蒙古語高聲唱了起來,那聲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於甕:
“惟我大可汗,
手握旌與旗。
下不見江海,
上不見雲霓。
天亦無修羅,
地亦無靈祗。
上天與下地,
俯伏肅以齊。
何物蠢小醜,
而敢當馬蹄……”
慷慨激昂的歌聲在氈帳中回蕩,一時間兩下站立的部落首領們都被震懾住了,唱著唱著,想起大元軍隊當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威風,居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孛日貼赤那氣極敗壞地大吼一聲:“統統給我閉嘴!”
歌聲戛然而止,希日巴日哈哈大笑起來,他大笑一陣,突然收聲問道:“父親,你知不知道我二哥烏蘭巴日到底去了哪兒?”
孛日貼赤那喘息著,肺部就像風箱一般發出沙沙拉拉的聲音:“你……你不是說,他投奔大汗去了?”
希日巴日詭異地一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了,不錯,二哥是去投奔大汗了,不過……不是尼古埓蘇克齊汗,而是西邊的一位強大的可汗,那位可汗曾說‘天下雖大,但容不下兩位君主’,他要做世界之王”
孛日貼赤那想了想,突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扶案起身道:“你說甚麼?烏蘭巴日投奔了跛子貼木兒?”
希日巴日一本正經地答道:“準確地說,是把那個跛子引到東方來……”
孛日貼赤那一屁股坐回氈上,急促地喘息了幾聲,沙啞著嗓子道:“那你呢,你要做甚麼?和你二哥一樣,要把那個滅掉了四大汗國,卻自稱是成吉思汗繼承人的家夥請回來,做我們的可汗?”
希日巴日道:“不!他不是黃金家族的血脈,不配統治我們所有蒙古人。我認為憑我們大汗現在的力量,隻要我們能夠團結起來,而不是像你一樣膽小如鼠,隻知道逃避,我們就可以恢複往日的榮耀。我認為,隻要我率領族人去投奔大汗,受到大汗的重用,我們的族人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忍饑挨餓。”
孛日貼赤那冷笑起來:“幼稚!就我們現在這些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一個累贅,大汗逃命的時候都不願意帶在身邊,你去投奔他?哈哈……”
希日巴日厲聲道:“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做懦夫,所以我們被大汗拋棄了,我現在要做一件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說道:“隻要我成功了,大汗會重用我,收留我的,那樣,我們就不再是流浪的棄兒。”
孛日貼赤那怒喝道:“我才是一族之長,我不會容許你這樣做的!”
希日巴日冷笑:“父親,你已經令族人很失望了,你認為,他們還會聽你的命令嗎?”
孛日貼赤那聽他話中有話,不由怵然一驚,他往左右一看,看到的隻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孛日貼赤那雙膝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