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一個很清脆的女孩聲音忽地響起,聲音不大,很脆很甜,隻是因為徐增壽正在發怒,滿堂上下儘皆屏息,這一聲輕微的呼喚才被人聽見,但是這一聲輕喚隻響了一次,然後便寂然無聲,聽到聲音的人下意識地四下尋去,這大堂上全是軍伍中的漢子,以及原被告雙方,再就是兩個應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麼女孩子,一時間不免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增壽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風上,就聽後邊一個很輕很輕的女孩兒聲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問案,卻給人家問住了。”
徐增壽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屏風後麵,正是徐茗兒,徐家的小小姐。她剛從北平回來,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裡,三個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國公,又是徐家長子,自幼性情嚴肅莊重,不易親近,二哥幼年早夭,她隻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二哥,根本不曾見過的,四哥也承父蔭做了官,現在放著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壽最親。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性兒跑出來了,在家待著無聊,就跑到三哥衙門裡玩,結果正好撞見這樁官司。
一聽說是楊旭的案子,茗兒的興趣來了,非要纏著她三哥來聽審,徐增壽最寵這個小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隻得把她安排在屏風後麵,徐茗兒蹲在後邊,聽見老楊家這麼欺負人,氣得鼓鼓的,最後又見這楊充指她最親近的三哥濫用職權,乾預司法,就更加不悅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規定,嚴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言。這個楊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說八道。”
“唔?”徐增壽兩隻眼睛咕嚕嚕亂轉,以手掩口,小聲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說?”
“當然啦,”徐茗兒在屏風後麵飛快地講了幾句,然後又道:“皇大爺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尤其是這樁案子,可是皇大爺親自審閱修訂載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兒說的皇大爺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達是兒女親家,徐達的三個女兒嫁了朱元璋的三個兒子,論輩份,茗兒得叫朱元璋大爺。徐家與皇室關係密切,茗兒也常去宮中走動,她從小生得粉妝玉琢的惹人喜愛,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開心的,從小她就叫朱元璋為皇大爺,並不稱皇上。
茗兒的意思是說,大明律中規定,已經判決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嚴禁你告彆的案子,卻把以前已經做出判決的案子搬出來糾纏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辦理,判決了就是判決了,絕不允許你告其他案子的時候再把這些陳芝麻爛穀子都搬出來,夾纏不清地理論。
對這番話,徐增壽自然是信的,因為他的小妹喜歡看書,尤其是有點趣味性的東西。明大誥中附了許多犯案實例,她的確是認真看過的。再說徐增壽很熟悉朱元璋的為人,朱元璋骨子裡是相信以法治國的,雖然他也很注重禮製教化。
明初的《大誥》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細致,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國家律法,他在《大誥》後麵附了許多真實案例,將判決結果和為什麼這麼判都寫得很詳細,由此可見他對法製的重視。
朱元璋很愛護百姓,同時也很注意法律的權威性,治理國家,太過傾向於哪一邊都不好,必須注意它的均衡發展,如果出於維護法律的權威性和尊嚴性的考慮,做出這麼一個規定,也符合朱元璋一向的性格。
楊充見徐增壽掩口不言,還當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壽有些心虛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譽著想,這楊旭既與大都督有舊,大都督是否該避避嫌疑呢?”
徐增壽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楊充啊,當今皇上頒《大誥》,那是用心良苦啊。這《大誥》天下萬民,一家一本,似縣學、府學、太學這樣的地方,更將我大明律法列為必讀的文章。可惜啊,你們這些聖人門徒,隻知道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什麼有助於你們科考做官,就看什麼,卻把我大明刑律視若無物。”
徐增壽說到這兒,臉色一沉,伸手抓起“驚虎膽”,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當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你不知道嗎?來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麼?”楊充又驚又怒,說實話,《大明律》他雖有涉獵,卻真沒通讀過,確實不知道還有這麼個規矩。兩個如狼似虎的軍校早看這個子曰子曰的家夥不順眼了,他們惡狠狠地撲上來,像拎小雞兒似的,提了他就走,楊充真慌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楊充一被拖出去,屏風後麵就跑出一個明眸皓齒、清麗動人的小姑娘,穿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色靴裙,手裡捧一張細白瓷的果盤兒,上邊是一盤“三月紅”的鮮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騙子,吃不吃荔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