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就在江南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沒有官員出麵組織賑災?”
“往年若是有這樣的災情,恐怕不等京城開口,南京就已經先撥漕糧賑災了。”
“現在漕糧沒有了、賑災也沒有舉動,反而是用這淮北大饑賺銀子。”
盧劍星這麼一指點,那年輕錦衣衛也反應了過來:
“大哥你的意思是說,江南的官員用淮北大饑做借口想截留漕糧和漕銀,但實際上漕銀和漕糧早就被挪用了,而淮北隻是一個幌子,真實的漕銀和漕糧消失了?”
“沒錯!”盧劍星點了點頭:
“所以我才說、這件事情必須要找到殿下說清楚,它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大哥!”年輕錦衣衛點了點頭,隨後便按奈不住了,四周看看後握緊了腰間的刀。
這個時候、糧商也帶著所有人來到了邳州縣衙。
到了這裡、便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人群,以及在衙門門口負責查糧的縣丞。
盧劍星他們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看著縣丞查了糧食。
“這糧食成色不錯,是鳳陽府的吧?”
身著官服的邳州縣丞查了查糧食,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隨後說出了糧食的產地。
見到對方的模樣,糧商也抱著一個小盒子遞了過去,獻媚道:
“對對對、大人真是慧眼如炬,這是鳳陽府的一些土特產,請大人收下,就當是官民魚水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縣丞瞥了一眼那個小盒子,頂多也就是百來兩銀子的模樣,比起他這些天收到的其他糧商特產,簡直少太多了。
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他還是將旁邊的書吏收下了小盒子,隨後對糧商提點道:
“若是出了邳州,有外人問邳州如何,該如何說?”
“邳州一如往常,饑荒什麼、都是民間百姓胡謅的。”糧商這時候顯得非常上道。
也就是同時、縣丞對他道:
“邳州還缺不少黃豆,隻要能運來、有多少要多少,就是價錢定不下來。”
“你若是下次運的夠多,這個數還可以多一些。”
說罷、那縣丞又道:
“你這批糧食不錯,五十文一斤,上稱吧!”
他的話、前麵對糧商說,後一句對縣裡的胥吏說。
在十幾名胥吏和三十多名民夫的手下,盧劍星他們所運來的糧食被稱重,按照五十文一斤的價格賣出。
兩萬多斤糧食,一共到手了一千三百二十兩,扣除各種關卡吃下的銀子,盧劍星淨賺一千一百兩。
可是、當他們走出邳州城,糧商將銀子交給他的時候,他看著自己麵前的那箱銀子,心裡卻沉甸甸的,彷佛手裡的不是銀子,而是人頭……
“唉……”
長歎一口氣、盧劍星對旁邊的年輕錦衣衛道:“二弟、你北上把事情告訴殿下吧。”
“好!”
聽到這話,年輕錦衣衛叫人讓出一匹馬,隨後自己翻身上馬,並對盧劍星作輯道:
“大哥、保重!”
“去吧、小心些……”盧劍星擔心的開口,但卻得到了年輕錦衣衛的點頭,隨後策馬離去的背影……
“掌事,咱們……”
“繼續販糧。”
在盧劍星看著沉煉背影的時候,那負責販糧的商人前來詢問,而盧劍星則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檢舉了淮北的事情,那麼淮北也就很快會被朝廷注意到。
這麼一來、他賺取銀子的時間就不多了。
為了他的前途,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賺取更多的銀子……
“駕!”
在盧劍星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繼續販糧事情的時候,年輕錦衣衛卻揚塵策馬、向著北方趕去。
一路上、他眼中所見之處,皆是饑民。
冬季寒霜,他們向著南方逃難,所有人身披破爛棉衣,或是身後拉著板車、車上躺著奄奄一息的父母,又或者懷裡抱著孩子,臉上麻木。
這是年輕錦衣衛眼中所見到的淮北、而他便是盧劍星的二弟沉煉。
他引馬遠去,見到了那一個個眼神麻木看著他,冒著風雪南下的饑民。
這個時候、一個拉著板車的五旬老頭跑到了路中央,沉煉勒馬而起,戰馬“唏律律”的抬起蹄子,重重落下,砸在雪地裡,叫雪泥飛濺。
他下意識把手放在了刀柄上,而這老漢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身上破破爛爛,背後板車躺著一老一少兩個女的。
老的六七十歲,少的十二三。
“爺、請問南邊還有活路嗎?”
老漢聲音虛弱,懷裡的小女孩更是連哭都喊不出聲音了。
他的問題尖銳、南邊還有活路嗎?
有嗎?這個問題叫沉煉不知道怎麼回答。
誰又能想到、十幾年前,還被百姓和官員歌頌的“萬曆新風”,眼下卻爆發了這樣人間如獄的慘狀?
“去北邊吧……”
沉煉艱難說出這四個字,卻不想那老漢聽到後,低頭失神道:
“我就是從北邊被趕回來的,去了西邊西邊趕,去了北邊北邊趕,現在隻有南邊沒去過了。”
“要是南邊去不了,橫豎都是一個死,那我還是回家鄉落葉歸根算了。”
老漢的話,叫沉煉咬緊了牙關,恨不得拔刀叫北方官員放行,叫災民入境。
但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總旗,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況且一旦他暴露身份,說不定就會被人圍追堵殺。
這個時候、沉煉突然覺得鼻尖一涼,伸手觸摸後,向天上看去,是飄飄灑灑的雪花又開始了落下。
“向著北走吧,看看使些銀子,能不能帶你們出去。”
如今的沉煉不過二十出頭,即便在錦衣衛呆慣了,但他還是不忍這群人餓死。
隻是他這話一說出,四周的饑民就圍了過來。
“帶上我吧,爺、我可以給你當佃戶,我吃的少。”
“爺、我把我內人賣給你,帶我出去。”
“帶我出去、我身上還有三百文錢,能湊一點。”
“帶我……”
四周饑民一擁而上,幾乎要將沉煉胯下的挽馬掀翻。
“曾!”
“都給我退下!”沉煉無奈拔出了刀,對準了這群他曾經可憐的饑民。
饑民見了刀,紛紛往後退了起來,不過他們那無助的眼神卻看著沉煉。
沉煉的心不忍的一顫,而那老漢卻拉著車走到了沉煉背後道:
“爺、都是苦命的人,我們走吧。”
雖然都是饑民,但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老漢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不對。
他在對自己,對家人負責,而沉煉聽後,調轉馬頭、向著北邊走去。
他騎馬在前麵走、老漢在後麵拉著車,站在原地的百姓看著他們的身影向北,慢慢消失在風雪中,眼中逐漸沒有了生氣,麻木的向著南方繼續走。
不走又能乾嘛呢?餓死嗎?
走了還能活、不走隻能死。
蒼茫大地被白雪覆蓋,隻有烏黑似條黑線的饑民,向南方走去,充滿死寂。
沉煉帶老漢等人前往了一塊已經被人吃的隻剩下了樹坑的荒地,用備用馬韁和繩子捆好了車,自己騎在馬背上,叫老漢坐在板車上,拉著板車前進。
沉煉的速度被拖下了不少,但他並不是無腦的大發善心。
就他這麼單槍匹馬還帶刀的模樣,到了關卡必然要被攔下,而且老漢等人,也能作為人證。
因此、他從座下的包裹裡掏出了三張蛋餅,還有一袋水直接丟給了老漢。
“吃飽了、等一下過關卡時就說我是你北直隸做生意的兒子。”
“知道知道!”一見到餅子,原本昏昏沉沉的老婦和少女紛紛搶過餅子,狼吞虎咽的吞吃了起來,而老漢也是如此。
不過吃了兩口後,他立馬倒出一點水在手上,把餅子掰下一塊放水裡,軟糯成泥後,一點點用手指喂向了自己懷裡的小女孩。
見小女孩開始開始下意識的舔舐手指,他才對沉煉道:
“我叫楊路、楊萬裡的楊,走路的路,五十六歲,是邳州縣武河鎮的秀才,家住武河鎮三弄六戶。”
他指向老婦人道:“這是我內人、楊李氏、五十三。”
緊接著、他又指向旁邊那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道:“這是我二女兒,楊媛愛、十三歲。”
說罷、他示意自己懷裡的女孩道:“這是我長子楊阜的女兒,叫楊愛。”
楊路看得出,眼前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儘量將所有人的信息講解的很清楚,又把自己兒子楊阜的消息都說了個清楚。
隻要沉煉記住這些,加上老漢帶著的路引,就不會有人懷疑他們不是一家人。
“連秀才都不放行嗎?”聽著楊路的話,沉煉心中一寒。
如果連秀才都不放行,那麼更多沒有功名的百姓隻有死路一條。
“放不了……”楊路一臉寂寥,虛弱道:
“除了舉人可以過關,其他人都要被趕回來,他們說官府很快就會賑災了,但我們都知道,回去就隻有一個死字。”
“我長子餓死了,兒媳也是……”
他低頭看向了自己懷裡的女嬰,眼含熱淚道:“逃出去還能想個辦法,看看能不能活下去。”
“逃不出去、就是個死……”
這話聽得人難受,沉煉隻能回道:
“放心吧、我既然帶著你們出去,那就會給你們找地方住下。”
“北直隸昌平一帶,禦馬監在發田招收流民,你們家的人過去,按照人頭一人一畝,能分四畝地。”
“真的嗎?”聽到有地,這個秀才止住了哭聲。
秀才這個名頭,雖然在後世傳的也很好,但實際上在晚明,秀才的人數早就突破數十萬。
人一多就不值錢,秀才也是如此。
真正值錢的隻有舉人,隻有他們才能躲過各種**,所以範進中舉後才會那麼瘋狂。
這麼走著、天黑之前,他們就見到了遠方的哨所,而沉煉也熟練的和楊路等人配合,蒙混渡過了山東攔路的兵卒。
渡過了關卡,沉煉花了些銀子,帶著人向著昌平趕去,而與此同時的朱由檢,卻並不知道他曾經聽說的淮北大饑,居然嚴重到了如此程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