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的聖旨下達了,速度之快、叫內閣猝不及防。
“唉、多事之秋啊……”
文華殿內、當內閣首輔方從哲接到聖旨的時候就知道了風暴降臨。
果然、還沒等他和孫如遊商量、文華殿內的東林黨官員就彈冠相慶的聚集到了一起,毫不避諱。
從連續的幾道聖旨,不難看出、這次皇帝的意思是京察主要針對江南和浙江,其次牽連山東。
因此、作為楚黨的官員,雖然名義上和浙黨是聯盟,但卻是一副看戲的模樣,而浙黨官員全部緊皺眉頭。
齊黨官員中、年過六旬的右僉都禦史亓詩教則是一臉愁容。
亓詩教作為浙黨方從哲的門生,加上齊黨魁首,這次東林黨京察,必然不可能放過他。
他還在為此擔憂,而旁邊的齊黨官員也愁容滿滿。
唯一高興的、隻有以內閣次輔劉一燝為首的東林黨官員們。
“景文、我們該如何?”
方從哲走到了孫如遊的旁邊,兩人看著十數步外的劉一燝、以及左光鬥等人得意的模樣,眉頭鎖的越來越緊。
“萬歲突然對江南如此嚴厲,必然是江南出了什麼大事。”
孫如遊的反應很快,而方從哲也是如此,他急忙道:
“若是江南出事,那今歲以來,隻有淮北大饑值得關注。”
二人的談話、便充分表現了職場、官場的一種無奈。
說白了上麵的人能坐上位置,除了個人能力,還有就是下麵人的襯托。
隻有下麵的人托的足夠穩,上麵人的位置才能更穩。
哪怕到了後世的職場中,中層做出一些事情,上層也不一定能清楚了解全部。
便是自己的嫡係,有的時候也會因為一件小事,給上司惹出大麻煩。
而眼下、淮北就給了方從哲、孫如遊兩人上了一課。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淮北的事情有這麼嚴重,更不知道自己被江南的浙黨官員給坑了。
“必須馬上派人前往南直隸,必須弄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我們隻有束手被擒的結果。”孫如遊緊張道:
“隻有了解了事情,知道事情的關係,才能應對東林的反擊。”
“我這就去辦!”聽到這話,姚宗文連忙走出了文華殿,而這一幕也被劉一燝看了一個清楚。
劉一燝瞥見後,便對左光鬥道:
“這次的事情,我詢問了內廷,聽聞是五殿下麾下的一名錦衣衛進宮後,才發生的事情。”
“加上萬歲也平調了文孺(楊漣表字),這麼一來、想必這件事情必然由五殿下引起,而文孺必然也知道不少事情。”
“依照他的性格,恐怕眼下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明日早朝、若是文孺能趕來,你好好詢問他,看看能不能抓住這群鄉黨的把柄!”
“嗯、我清楚。”左光鬥長得十分清秀,儘管年近四十五,但一尺美髯留得讓其有些年輕。
他回答得十分剛硬,與他的性格一樣。
劉一燝見狀、便繼續對四下的東林官員交代道:
“京察修改一事,明日常朝必然會被提出來,到時候諸多黨派必然群起而攻,明日上殿常朝的官員,都要早早準備。”
“我等還好說,可大部分人對京察修改一事意見不同,難以統一。”禦史袁化中皺眉開口,而這一點也說出了東林黨內部的問題。
由於不是鄉黨、沒有統一的利益,所統一的意見不過是為了讓大明向更好的方向前進,因此各人的背景不同、政見不同。
如楊漣、左光鬥等人,背景基本是富農和貧農,而惠世揚、錢謙益、高攀龍等人背後則是盤踞在府縣之中、又是士大夫的士紳。
類似劉一燝這種老臣,背後又是盤踞在鄉野上的鄉紳。
所站立場不同、政見便難以統一。
加上組織鬆散,因此很多時候東林黨自己內部都能吵起來。
袁化中提出的話、可以說是東林派係官員致命的一點,而他們之後被魏忠賢手下齊楚浙三黨所組成閹黨攻破的原因,也是因為這一點。
“這次我們占據大義、萬歲和五殿下也站在我們這邊,哪怕意見不同,京察之事也能拍板!”劉一燝緊鎖眉頭道:
“便是其他鄉黨不同意,隻要我等堅持,必然可以改變京察的製度,將這群貪官汙吏掃出官場,還大明朗朗盛世!”
“沒錯!”
“當是如此!”
“掃除他們,才能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劉一燝說完,頓時四周就一群東林官員附和了起來,不過在這其中,究竟有幾個人能像左光鬥、楊漣、劉一燝、高攀龍等人一樣為民著想的,就未曾可知了。
不管時代再怎麼變化,永遠都不會缺少投機者,而投機者的本性,本就是貪婪成性。
當投機成功,他們貪婪地本性就會慢慢釋放,最終比曾經的貪官汙吏更貪婪。
因此、看到自己把人團結的差不多之後,劉一燝就放下了心,隨後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他看向門口,隻見一群人烏壓壓的走進了文華殿,瞥了一眼劉一燝他們這群東林黨後,便走進了方從哲等人的偏殿中。
“宣黨和昆黨來人了。”
左光鬥沉著氣,而齊黨的亓詩教等人見到宣黨和昆黨來人,也帶人走進了偏殿之中。
他們的這一行為,讓劉一燝等人紛紛皺眉,而不多時偏殿中走出一人,前往楚黨的人群中,將楚黨魁首的太常寺少卿官應震叫進了殿內。
不過怎麼應對京察這種事情,必然不會在文華殿討論,他們應該隻討論了一個時間和地點,隨後所有人都走了出來。
左光鬥在他們全部走後,忽的開口道:
“這群人,恐怕要聯合抗拒萬歲修改京察的旨意。”
“抗拒吧!”劉一燝冷哼道:
“隻要我們堅持,萬歲真的想修改京察年限的話,便直接彈劾方從哲、孫如遊等人。”
“把他們彈劾下去,我等執掌權柄後,便能叫天下安康。”
“不過……”說到這裡、劉一燝又道:
“這些鄉黨勢大,以我等必然不可對抗,必然要重新請回趙夢白、顧伯欽、夏正甫、周季侯、袁禮卿等人。”
劉一燝所說的這幾人,分彆是**星、顧大章、夏嘉遇、周宗建、袁可立等人。
這其中,恐怕在後世人看來、名氣最大的就是袁可立了。
畢竟袁可立一手建立了東江鎮、遼南防線,並且在他執掌山東、遼事的時候,可以說固若金湯。
尤其是策反劉愛塔,建立遼南防線,可以說牽製了後金極大的精力。
至於其他幾人,則是在萬曆朝時著名的清廉官員。
不過,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還是**星。
他當初可是憑借一己之力,將浙黨攪成了渾水。
而此時、類似孫承宗這樣的東林黨人,在東林黨內部人才中,根本排不上號。
隻可惜這群人在曆史上,大部分都被依附魏忠賢,被稱為閹黨的齊楚浙宣昆各黨迫害致死。
最後就導致,沒了這群人的東林黨,徹底成為了嘴炮大師,崇禎年間隻有袁可立、孫承宗、李邦華、徐光啟,倪元路,範景文等少數能臣。
到了南明,309個東林黨人隻剩下了錢謙益等沒有政治手段的人。
將才能平庸的人推上了台麵,無異於加速一個王朝的坍塌。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而眼下劉一燝的話說出來後,立馬得到了所有東林黨人的推崇。
“早年方從哲為首輔,用京察來排擠我等有誌之士,眼下風水輪流轉,也該到我們懲治他們了!”
左光鬥大氣淩然,而袁化中也道:
“眼下耽誤之急、是先把京察之事落實,隻要京察之事落實,便可以用江南的事情大做文章。”
“隻要剪除了昆黨和宣黨、之後便能將齊黨、浙黨、楚黨紛紛掃出朝堂!”
“沒錯!”旁邊的人也附和了起來。
這一刻、似乎所有不是東林黨的其他鄉黨官員,都成了東林黨的敵人。
這就是東林黨最失敗的一個政治政策,黨同伐異……
隻要意見和自己不符,便是禍國禍民的佞臣!
因此、討論到了這裡,所有東林黨的官員都熱火朝天的聊了起來。
在他們徹夜長談的時候,其他各種鄉黨紛紛離開文華殿,最後留在文華殿的,隻剩下了無黨無派的官員,以及熱火朝天的東林黨官員。
至於離開的所有官員,他們則是紛紛前往了孫如遊在京城的府邸。
漆黑的順天府京師中,街道上五城兵馬司的兵役巡邏著,更夫也時不時敲打銅鑼。
諸多坊市中點著燈籠,看上去即便是宵禁,也依舊繁華。
但在這繁華之下,卻隱藏著足以滅國的危險……
南薰坊內的一處府邸正廳上,如上朝般、主位端坐七六人,而他們麵前則是烏泱泱兩百餘人,一直蔓延到正廳之外還有。
浙黨魁首、內閣大臣、東閣大學士孫如遊端坐主位六人最中間,他的左側、是內閣首輔方從哲。
右側、是齊黨魁首,方從哲弟子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亓詩教。
三人左右,則是楚黨黨首,太常寺少卿官應震,昆黨黨首禦史顧天峻,宣黨左春坊左諭德湯賓尹。
如此一來、以六人為首、一個覆蓋了大明官場五成官員的巨大聯盟便展露了出來。
能進入正廳內外的,無不是京官七品以上的官員,可見這五大黨派勢力之大。
可東林黨要執掌京察的事情,卻讓這五大黨派紛紛畏懼,便不難看出、京察到了晚明時期,到底是多麼恐怖的一件利器。
望著正廳的眾人,孫如遊知道所有的討論,不過是六個魁首的討論罷了,因此便看向了其餘五人道:
“若是讓劉一燝等人成了京察之事,恐怕在座諸位、能在朝堂者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