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這朱燮元是棄了我等,轉投齊王去了!”
當朱燮元拒絕浙黨要求的消息傳回京城,當天夜裡、浙黨大臣們就聚集到了朱國祚的府中,言語之中儘是攻劾。
坐在主位的朱國祚看著眼前的亂局,倍感頭痛,而坐在他一旁的另一位閣臣沉潅(guan)則是眼觀鼻、鼻觀心。
在他們下首、便是眼下浙黨之中第三人的姚宗文,而他也在氣憤的罵著朱燮元之舉。
過了片刻、朱國祚才突然開口道:
“行了……”
一聲出,百聲閉。
所有人閉上了嘴,紛紛看向了朱國祚,而朱國祚也緊鎖著眉頭說道:
“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情,但官員調任是我們的事情。”
“隻要吏科和吏部的同鄉好好操作,調一些同鄉前往湖廣、廣西、雲南和四川就官,輕而易舉。”
“可朱燮元若是不調用這些同鄉,他們也就沒有功績了。”姚宗文一針見血的開口,而朱國祚則是回應道:
“五省臨近貴州若都是我浙東子弟,他即便再不情願,也還是需要調動的。”
“與其糾結這一點,倒還不如想想山西和南邊的事情。”
山西和南邊……
這兩個詞蹦出來後,群臣便閉上了嘴。
山西和南邊,所指的便是山西和北直隸南部的事情了。
齊王朱由檢統轄禦馬監兵馬,實施著浩浩蕩蕩的軍屯田厘清舉動,並且將山西三萬多營兵戰馬通通吸收進入禦馬監。
如此一來、禦馬監便有十六衛四十營的兵力了。
更要緊的還是這近二十一萬兵馬,還在山西和北直隸駐紮行走。
大明朝上一個可以隨意調配二十萬大軍的人是誰?好像是成化皇帝朱見深吧。
但即便是朱見深,在擁有二十萬兵馬之餘,卻要受限於賦稅。
可眼下、禦馬監財稅自成一體,厘清了兩省田畝之後,恐怕所掌控田畝便要超過四千萬了。
四千萬田畝、上千萬佃戶,二十多萬關內大軍,七八萬遼鎮兵馬……
仔細想想,現在好像除了地方和官員這兩點,皇帝還要受限之外,其他東西,文臣已經競爭不過皇權了。
“該死的東林……”
不少浙黨官員破口大罵,隻因為在東林沒有崛起之前,他們齊楚浙宣昆等五黨所組成的文官勢力,可是連萬曆都得低頭的存在。
好吧、就因為一場淮北大饑,雙方內鬥,這才給了皇權機會。
就這點來說、他們都小看了朱由校兩兄弟,尤其是眼下的那個齊王朱由檢。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局勢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西那邊傳來了消息,齊王準備將宗室製度取締革新。”
沉潅忽的開口,吸引了眾人眼球,並低垂眼簾繼續說道:
“親王依舊可世襲,但郡王之後便是遞減。”
“到了奉國將軍、縣主便是發放現銀作為實祿。”
“兩階之下的中尉子弟、郡君等人,則是發放二十至五十畝不等的田地。”
說到這裡、沉潅忽的抬頭道:
“這消息傳開之後,周藩和楚藩反應最大,眾多宗室子弟紛紛希望皇帝將河北兩省的宗室新法推開。”
“這不是很好嗎?”姚宗文不解道:
“這新法變了之後,那些宗藩也不再需要官府出錢糧了,並且宗藩子弟還要繳納田賦,怎麼看我們……”
“對我們是有好處,但不是田賦。”朱國祚打斷了姚宗文的話,氣定神閒道:
“天下藩王三十七位,眼下算上齊王,京中有四位王爺沒有就藩和旁係。”
“周藩是天下第一大藩,而晉、代兩藩本來是第三和第四的大藩,眼下被革新,隻是因為齊王手握兵權罷了。”
“革新之舉,已經惹得周藩、楚藩不喜,加上洛陽那位的話,或許……”
朱國祚沒有明說,但拉攏藩王的想法幾乎就是寫在臉上了。
他並不想拉攏藩王造反,而是想借助藩王給皇帝施壓。
用藩王的施壓,以此來轉移吏部調動人員這件事情的注意。
“洛陽那位,當初可是與我等結怨不小啊……”
姚宗文話裡有話,而眾人也都知道,他說的是當初的“爭國本”之事。
“暫且不管他。”朱國祚皺了皺眉,明顯不想提及這件事情。
“要扼製一下齊王了,再給齊王幾年時間,恐怕時局會更糟。”沉潅說著,而朱國祚也微微頷首道:
“齊王和萬歲唯一的優勢,便是齊王年輕,達不到就藩的條件。”
“隻要拖個五年,讓齊王婚娶,之後便能以祖製要求齊王和瑞王他們共同就藩了。”
藩王婚娶之後一年就要就藩,這是大明宗室製度的一個潛規則。
就藩的速度,取決於文臣勢力認為藩王的威脅程度。
眼下的朱由檢,赫然已經達到了齊楚浙宣昆五黨抱團的程度了。
隻要朱由檢就藩,那無異於是斷了皇帝一臂。
但想要調走朱由檢,首要麵對的就是北直隸和山西、遼東的三十多萬大軍。
能與這股勢力對抗的,便隻有地方權力和官員數量了。
隻要牢牢掌控地方和官員、“民心”,皇帝即便想要調兵再打一次天下,卻也根本不可能實現。
雙方一旦撕破臉皮,文臣便可以斷漕糧和賦稅。
哪怕禦馬監的賦稅可以撐起三十多萬大軍一年不停的征戰,但打下了城池後,還需要人治理城池。
這裡的治理官員,便成了一個問題。
沒有自己的人,便隻有用曾經有著身份的官員子弟,而他們一旦上位,但凡隻要有一個人斷了糧草供應,幾十萬大軍就要在前線餓死。
便是用自己的官員,或者用兵馬來鎮守城池,但城中的豪強士紳隻要振臂一揮,數以千計的佃戶就會被裹挾而亂。
除非皇帝能在北方數百個縣,分彆都留下成百上千的兵馬。
不然、隻要有一處薄弱,千裡之堤便會毀於蟻穴。
這便是文官能攜勢而壓皇帝的原因之一,至於皇帝會不會動兵直接一邊攻城,一邊屠戮豪強士紳?
這點文官們更是不用擔心,因為這樣的做法,隻會讓全天下的豪強士紳,甚至大地主、中小地主倒向他們。
隻要戰事拖久,慢慢的、朝廷的軍隊就會被地方所拖垮。
所以、能擊垮一方勢力的,往往是另一方新崛起的勢力,與前勢力不沾一點邊的勢力。
這勢力必然需要有一套完整的班子,而眼下皇帝的班子中,還缺少的就是官員和地方支持……
庭院之中的主要浙黨大臣紛紛眯了眯眼,腦中不停的在盤算。
按照朱國祚的話,那就是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們必須牢牢把控著地方勢力和官員出身的問題。
“難熬啊……”
想到朱由檢的年紀,一群浙黨官員就跟吃了屎一樣的難受。
眼下浙黨官員,大部分都是從嘉靖年間,隆慶年間熬過來的,基本都五六十歲了。
五六年時間,朱由檢指不定都能熬走他們一批人了。
眼下整個大明朝,最希望朱由檢快點長大的,估計就數他們了。
或者說……
“還是鼓勵齊王早早就藩比較好……”
京城時熏坊內,隨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十幾人坐在府邸正廳中的場麵出現。
開口之人,赫然是朱由檢十分熟悉的劉一燝。
在劉一燝旁邊,是吏部左侍郎**星,而主位之下,分彆是周朝瑞、左光鬥、楊漣、顧大章等十數人。
不過罕見的是,高攀龍並未在其中,可見由於他的屢次嘴炮,劉一燝等人已經對他有些厭煩了。
在會廳之中,劉一燝一開口,旁邊的**星便道:
“雖然齊王此次整頓了北直隸和山西衛所,但裁撤了三鎮兵馬卻是事實。”
“藩王掌兵是取禍之道,哪怕眼下齊王與萬歲兄友弟恭,但誰又能知道,會不會隨著年紀增長而出現隔閡?”
“當年秦始皇對長安君成蟜如何?之後又如何?”
**星沒有選擇賭天長地久的情誼,而是以人性來分析。
在他們看來、朱由校還好說,但朱由檢年紀太小了,在未來的成長道路上,說不定就會滋長野心。
或許他如果已經成年,那還稍微可控些,但那終究是不可能,他畢竟還是少年。
“齊王裁撤的事情……”忽的、戶科都給事中袁化中開口,並在眾人看向他之餘說道:
“山西三鎮裁撤,以禦馬監兵馬駐守,這減輕了戶部的壓力,而軍屯田納入田賦、也是功勞一件。”
“吾仔細算過,禦馬監的屯田,應該已經達到了四千五六百萬畝,而它們每年所繳納的田賦、加派,一共是近五百萬石。”
袁化中在說著,而眾人卻皺眉想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
對此、袁化中並沒有多做掩藏,而是繼續道:
“吾之意很簡單,萬曆四十七年,戶部的支出還是負數,原因便是九邊軍餉近一千二百萬兩,而朝中六部、內帑歲入不過一千六百餘萬兩。”
“而眼下呢?山西三鎮、薊鎮被相繼裁撤,這四鎮兵馬,所省下的軍餉近五百萬兩,而眼下所駐紮四鎮的兵馬歸禦馬監統轄,禦馬監又能做到自給自足。”
“這麼一來、九邊軍餉就降到了七百萬兩,而禦馬監的田賦又為朝廷增收。”
“眼下的局麵、遠比我等想的要好。”
袁化中的一席話,讓東林眾人沉默了。
他們嘴上說著藩王革新是取禍之道,但從朱由檢和朱由校這一年的配合來看,他們才是扭轉了大明時局的主力,而他們這群清流呢?
他們想要的革新變法,到現在還八字沒有一撇。
好不容易皇帝準備啟用汪應蛟的奏疏進行變法,還被其他黨派給阻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