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收糧買糧,上頭看的隻要一個結果,過程什麼的,並不重要……”
鳳陽府,禦馬監南場治下的洛河鎮邊沿,當一名太監悻悻然的開口,圍在他身旁的十餘名商賈紛紛點頭,獻媚道:
“若不是張力士,這洛河鎮哪裡會人人種番薯,人人種馬鈴薯?”
“是啊是啊、南場的曹秉筆若是得知張力士的勞苦,恐怕也要將張力士提拔為僉書了。”
“虧了張力士,不然我等對著種植番薯之法,又如何能精通呢?”
眾人的獻媚和誇耀,讓三十多歲還隻是一個力士的張恕有些飄飄然。
自從禦馬監改組,禦馬監內部的官職從高到低就變成了掌印—提督—總理—管理—督查—僉書—力士—隨身八個級彆。
掌印負責管理整個禦馬監,提督則是分彆分為北場提督和南場提督,分彆管理北方一京三府六省和南方一京一府十省。
總理太監擔負負責一省之地,管理太監負責一府之地,督察太監負責巡查,而僉書太監負責一縣之地,至於力士太監就是一鎮之地了。
張力士作為洛河鎮禦馬監的力士太監,手下還有十個隨身太監幫忙辦事。
儘管隻是一鎮之地,但洛河鎮的番薯田指標卻有五千畝。
大明在鎮一級彆的官員沒有,幾乎是靠兵備道的兵馬和縣衙的胥吏管理,然而眼下兵備道逐漸退出人們的視野,而縣衙的胥吏又無法和禦馬監的力士太監抗衡。
也因此、張恕成為了洛河鎮的土皇帝,而番薯田的指標更是給他帶來了無儘的利益。
洛河鎮的土地肥沃,用來種植水稻,一年年產三石左右,而皇莊收購水稻的價格是三百文。
若是往年,這些商賈和地方豪強必然不會對張恕點頭哈腰。
但是自從今年番薯和土豆的價格漲了之後,他們就開始動起了歪心思。
洛河鎮中,有大約五千畝是軍屯田,是分給三百多戶百姓種的,其餘一萬多畝全是地方士紳和豪強的土地。
五千畝番薯田指標,實際上確保可以惠利這三百多戶,一千多百姓的。
然而、番薯和馬鈴薯的價格提升,加上禦馬監南場的土地肥沃,產出的番薯和馬鈴薯比北方要多。
因此、即便水稻價格依舊很高,但為了省事,加上種植番薯可以減少佃戶的數量,士紳豪強們還是開始賄賂張恕。
最後、他們把原本屬於軍屯田百姓的番薯田指標,全部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張恕則收獲了不少的銀子。
隻是一年,張恕所收獲的銀子就高達一百多兩,是他十五年才能賺到的俸祿。
這麼多銀子,按理來說士紳們會虧本,然而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種植水稻,在沒有耕牛的情況下,春種的時間可以種植三到五畝,而種植番薯,則是可以播種**畝。
也就是說、一個人完全能乾兩個人的活,而五千畝地下來就能節省最少一半的人力。
節省的這些人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在鳳陽府招募一個佃戶,一年可要拿走畝產的十分之四,五畝地就是十六石番薯,賣給皇莊就是一兩六錢銀子。
轉種番薯後,五千畝地的佃戶立馬從一千四百多人,銳減到了七百多人,省下的那就是近千兩銀子。
或許有人會覺得,哪怕隻用七百人,但七百人依舊是佃戶,依舊要分走田地畝產的十分之四。
可問題是,在士紳們裁撤大量佃戶的情況下,當有人提出隻需要十分之三,乃至十分之二的畝產留下來時,一種新的內卷就產生了。
這就導致,最後士紳們不僅把人數降低到了七百多人,還將佃戶們需要分走的糧食降到了十分之二。
近千兩銀子就這樣節省了下來,而歸根結底、佃戶們主動降低分成,也是因為無田可種。
軍屯田確確實實分田,福澤了上千萬百姓,遷移也確確實實福澤了上千萬百姓。
可是相比起大明龐大的人口基數,在大明兩京十六省中,士紳占據其中十三省近七成資源的局麵下,無田可種才是廣大百姓的生存局麵。
隻不過、這種局麵自然會隨著進一步的改革而被打破,比如……
“今歲朝廷要在各地建立釀酒場、化肥場、紡織場,你們啊、對手下的佃戶最好還是好一些……”
張恕忽的開口,讓諸多士紳豪強頓時語塞。
開場……
這是從泰昌元年以來,朝廷最喜歡乾的事情,或者說是朱由檢最喜歡乾的事情。
每一個紡織場、化肥場、釀酒場的建立,都將吸納當地數百人進入工廠成為工人。
儘管這種建立是一府、一縣的形式出現,但隨著朱由檢逐漸擴大基本盤,這種形式的規模會日益劇增。
如天啟元年時,禦馬監手中隻有大約十二萬工人。
可發展到天啟七年四月的如今,禦馬監旗下已經有皇店、皇莊、鹽場、茶場、紡織場、官場……
如果再加上釀酒場,和化肥場,禦馬監直接或間接的工人數量,實際已經高達八十餘萬人。
這八十餘萬人的工錢,從每年七兩到十一兩不等,福澤的不僅僅是個人,還是個人背後的一家一戶。
工廠的建立實際上就是在和封建地主階級搶人,地主階級需要佃戶,而工廠需要工人。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朱由檢又增加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地主階級還需要和朝廷搶人。
當朝廷開出遷移獎田三畝、五畝、十畝、乃至二十畝的時候。
地主能給予佃戶的物質吸引力就大大降低,而當有遷移和工廠兩種比起做佃戶更好選擇的時候,佃戶們也不會傻乎乎的繼續種地。
張恕的話在給士紳們提醒,而士紳們聞言也額頭露出冷汗。
與工廠開出每日二十文,一年七兩銀子的工錢相比,佃戶的工錢簡直低的令人發指。
如果朝廷真的要加大力度建設工廠,那麼他們必然是搶不過朝廷的。
想到這裡、一名士紳上前作揖道:
“張力士提醒的是,下麵的事情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所謂下麵的事,無非就是重新調整調整和佃戶的分成罷了。
不過、他們要賺銀子,自然不會把分成調的太高,張恕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隻是瞥了一眼道:
“隨你們吧,到時候彆管咱家沒有提醒你們便是……”
說罷,張恕轉身就要離去,隻是沒等他走回洛河鎮,直通洛河鎮的道路上邊出現了三名身騎駑馬的青年,這讓張恕警惕了起來。
在小小洛河鎮,能騎駑馬的可不是一般人,這群家夥臉生,他根本就不認識,顯然不是洛河鎮的人。
果然、當三匹駑馬來到張恕身前,其中為首一人當即從懷裡拿出了令牌,抬手道:
“南鎮撫司鳳陽百戶所總旗官劉濟,力士張恕、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咱家收拾收拾東西……”張恕小心翼翼試探,然而劉濟卻咧嘴一笑:
“不用收拾了,百戶所裡有東西讓你用。”
一句話出,張恕隻覺得兩腿發軟,沒等他癱軟在地,兩名錦衣衛翻身下馬,用繩索將他束縛起來,牽著向著洛河鎮走去。
這樣的一幕,不僅僅發生在洛河鎮,而是在南直隸、浙江、福建、江西、湖廣等地相繼上演。
不過當事情在上演的時候,北京城太廟門口,諸多身著常服的親王、郡王也在鴻臚寺卿的安排下進入了太廟。
“賀!”
“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推金山倒玉柱,諸藩紛紛跪下行禮,而太廟麵前則是端坐著朱由校,諸藩坐在太廟之下。
朱由校的麵前,還站著戶部尚書畢自嚴,而畢自嚴此刻卻十分無奈。
原本諸藩大會已經要召開,卻不想皇帝突然提出要觀摩。
結果他的出現打亂了畢自嚴的安排,隻能臨時安排諸藩對皇帝行禮。
不過朱由校的出現,倒是讓不少弱藩鬆了一口氣。
誰都知道,這次諸藩大會就是分地大會,如果皇帝在,那麼強藩也不敢恃強淩弱的太過分。
因此、弱藩們的唱聲禮是心甘情願的,而相比較下,強藩就有些不願意了。
這其中,尤其是福王朱常洵,更是臉色難看的可以丟到南方充當昆侖奴了。
“起——”
“啪!”
淨鞭炸響,諸藩在鴻臚寺卿的唱禮聲中緩緩起身。
“入班!”
伴隨一聲入班,諸藩紛紛入座,而畢自嚴也轉身對朱由校作揖行禮,在朱由校頷首後才轉身道:
“此次太廟朝議,主要是對諸藩海外就藩地劃分,以及對遷移百姓數量、請求調撥兵馬數量做出調整。”
“在朝議開始前,需要宣布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