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狗官!分田地!表齊王!”
“殺——”
天啟八年三月初二,伴隨著積壓的怒意,農民劉四聚集災民數百人,插旗起義於洛川縣。
起義軍操刀械,以墨塗麵為誌,向洛川縣攻去。
洛川縣兵馬司駐守城牆,知縣韓潮登上城牆圍觀,發現所謂“義軍”不過數百人後開始嘲弄。
然而隻聽到農民劉四高呼:“誰敢殺知縣?”
隨後兵馬司之中熟人聲應道:“我敢殺!”
之後城門大開,劉四率眾攻入縣城,將知縣韓潮剝皮充草,打開官倉賑濟災民,義軍人數擴大至萬人……
陝西民變的事情爆發,內閣第一時間就召開了會議。
“洛川縣民變,這件事情諸位怎麼看待?”
在會議召開的第一時間,顧秉謙就挑明了事情,而對此、許多官員則是不以為然。
說白了、天啟五年以前,這種規模萬人的造反並不少見,對於這種造反,都是能招撫則招撫,招撫不成便鎮壓。
“各縣聽聞洛川縣之事,都派出人馬試圖勸降招撫,但洛川縣劉四等賊寇全都拒絕了。”
兵部尚書朱燮元開口,但又說道:“劉四等人在打下洛川縣後,也並未向著四周出兵,顯然事有貓膩。”
朱燮元顯然察覺了其中的不對,但他不願意加入齊王黨,在浙黨內部也遭受排擠,因此他的話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哼!降又不降,反又不反,我看他們是想割據一方!”
一名楚黨的兵科給事中不善的開口,而浙黨的姚宗文也開口道:
“災民貪得無厭,不知體恤朝廷,還敢造反殺官,當派兵速速鎮壓!”
“放你娘的屁!”
“誰……”
姚宗文的話剛剛說完,結果含“娘”量極高的痛罵聲便響起,聞言的姚宗文麵紅耳赤,熱血上湧的轉頭就要罵,卻見到了氣勢洶洶走進主敬殿的朱由檢。
“齊王千歲……”
見到是朱由檢前來,所有人紛紛起身作揖,顧秉謙更是讓出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朱由檢則是一點不客氣的坐在了位置上,對著剛才還叫囂派人鎮壓的眾人罵道:
“洛川縣百姓起義的事情,你們可有人調查過是因為什麼?”
“百姓起義難道是因為貪得無厭嗎?既然貪得無厭為什麼第一件事情不是搶劫府庫,而是直奔官倉?”
“連事情都沒有搞清楚,就在這裡大放厥詞,動輒派兵鎮壓,是想要事情越來越嚴重嗎?!”
朱由檢靈魂三問和厲聲的模樣,讓內閣主敬殿內四十幾名官員沉默不語,而朱由檢見到則肝火更旺。
“剛才還說的有模有樣的,現在被問到就啞巴了?!”
“殿下息怒……”顧秉謙作揖,帶頭勸解起了朱由檢,而朱由檢則是對畢自嚴說道:
“我已賜孫傳庭先斬後奏之權,命其攜拱衛營和西安倉糧三萬石北上,戶部造冊。”
“下官領命……”畢自嚴一聽朱由檢這話,當即就明白洛川縣爆發的民變是因為什麼了。
他十分了解朱由檢,如果是宗教造反,那麼朱由檢說都懶得說,會直接派兵馬鎮壓。
可眼下朱由檢得知事情後,第一時間做出的安排居然是讓拱衛營帶糧食北上,那這麼說來、洛川縣民變必然是因為賑災不力導致的。
畢自嚴明白了,顧秉謙和其餘人也都差不多猜到了,而猜到的人中,一些楚黨的官員額頭開始滲出冷汗。
無他、這洛川縣的知縣韓潮,是楚黨推薦前往洛川縣的。
瞧齊王這架勢,顯然撥發洛川縣的賑災錢糧,大概率是被他吃了。
“洛川縣的事情,六部、六科、內閣不用管了。”
“從今日起,錦衣衛監察司著手處理,大理寺、刑部陪同!”
朱由檢直接決斷了洛川的事情,讓官員們不知道如何打斷。
錦衣衛監察司的出手辦理,也說明了事情牽扯到了南鎮撫司。
畢竟想想也不奇怪,南鎮撫司主百官監察,地方監察。
眼下洛川賑災不力的事情卻一點沒上報,如果不是爆發民變,朱由檢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就這點來說、恐怕南鎮撫司內部也要掀起一波清洗了……
朝廷前前後後撥發了數千萬石,近千萬兩的賑災款項,真的分下去,便是每個災民都能分到幾石米麥,幾錢銀子。
現在倒好了、錢糧發下去不見成效,反而激起民變了。
恐怕不止是南鎮撫司內部,便是連受災八省的官員都要遭到嚴查了。
所有人都在開始想著怎麼自保,而朱由檢也前往了養心殿去和朱由校彙報。
隻是當他前往彙報的時候,實際上孫傳庭已經在一天前帶領西安府的拱衛營北上了。
出人意料的是,洛川縣的劉四等人在攻陷洛川後沒有繼續攻打四周,而是老老實實的呆在洛川縣。
朱由檢的軍令由八百裡加急送來時,孫傳庭已經帶兵抵達陝西北部門戶的金鎖關,距離洛川縣隻有不到二百裡。
“殿下的軍令我清楚了,這是我的手書,殿下看過後應該知道渭北的情況是如何了。”
金鎖關前,孫傳庭對八百裡加急作揖,而塘騎見狀也當即作揖離開。
放眼望去、渭北的黃土高原光禿禿一片,根本看不到幾棵樹木。
風一刮,砂石飛起,好似一場小型的沙塵暴。
金鎖關旁的漆河本是一條寬七丈,長上百裡的大河,可眼下河流乾枯,河道乾裂,不見一絲河水……
整個金鎖關吃水都得依靠關內的井水,而行至此地,孫傳庭大概也就知道為什麼渭北的百姓要造反了。
金鎖關的百姓骨瘦如柴,渾然不像朱由檢和他們所想的一樣,家有餘糧。
去歲孫傳庭一直在西寧,因此不知道陝西發生了什麼,直到今歲二月他才返回陝西。
結果還沒消停一個月,就要再次掛帥出征,然而麵對金鎖關的饑民,孫傳庭隻是稍微詢問,就命人吊死了金鎖關守將。
渭北百姓無糧可吃,全因貪官汙吏不管朝廷下達蠲免的旨意,繼續對百姓盤剝,更有甚者竟然還在收已經在天啟三年免除的遼餉。
雖未行至洛川縣,但來到這金鎖關的渭北黃土高原,孫傳庭卻已經弄清楚了不少事情。
官吏盤剝,士紳豪強強征強搶,一乾事情駭人聽聞。
孫傳庭雖然知道,渭北太多燕山學子,但渭北每縣卻都有皇店,卻都有南鎮撫司。
皇店和南鎮撫司不可能不知道當地的消息,眼下事態如此,恐怕他們早已和渭北官員串通一氣了。
想清楚這些,孫傳庭看了看集結在金鎖關前的拱衛營將士,又轉頭看了一眼金鎖關門口。
那裡有著一群對他翹首以望的百姓,可他們卻人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在他們頭頂,金鎖關城樓上,一群被吊死的人格外顯眼。
“天啟之治……天啟盛世……”
孫傳庭口中呢喃其他地方百姓對朝廷的誇讚,在眼下卻顯得何其諷刺……
“出發吧……”孫傳庭一抖馬韁,當即穿著官袍,帶領拱衛營向北而去。
這一路上,時不時能見到一些被剝了樹皮的榆木,更有百姓就跪在榆木麵前,用手磨的石磨將木塊丟到其中研磨為粉,和著一些水喝下。
“經略……”
官撫民有些不忍的看向孫傳庭:“朝廷不是發了軍屯田,發了糧票嗎?”
“發下去有人會收回去的……”孫傳庭表情平靜,似乎早就想到了事情會如此。
應該說、從他了解到渭北的百姓過的是什麼生活開始,他就知道渭北百姓可能經曆了什麼。
孫傳庭的軍隊不斷地北上,在宜君、中部等縣,隻要確定了當地官吏盤剝,儘數吊死或斬首。
那打開的官倉中,糧食堆積如山,一些朝廷調撥的番薯、馬鈴薯甚至在糧倉之中腐爛,也沒有下發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