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恩澤百姓,百姓們若是知道,也會感恩萬歲以身作則的。”魏忠賢擠出幾滴淚水,朱由校也歎了一口氣道:
“時局不易,朝廷各處都在用銀子,這次查抄的金銀,應該能讓國庫和百姓過上好日子了。”
“萬歲仁愛……”魏忠賢獻媚的誇讚著,而朱由校則是問道:
“弟弟此次南下,可有交代什麼時候回來?”
“殿下未交代……”魏忠賢低著頭回答,朱由校則是歎了一口氣道:
“苦了弟弟為我四處奔波,從今日起,養心殿的膳銀也折半吧。”
“是……”魏忠賢應下,而馬車也隨著朱由校“自責”的歎氣聲中漸漸遠去。
隻是在他們討論災民不易的時候,陝西朝邑的一具屍體麵前,朱由檢緩緩蹲了下去。
他用手帕遮住了口鼻,而眼前之人是一個死去的婦女屍體。
她的麵頰凹陷整個人有些發臭,嘴裡塞著乾草,雙目渾濁的斜望天穹,身上的臭味證明了她顯然死去多日。
朱由檢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兩名拱衛營的士兵便將屍體抬走,而朱由檢站了起來後,放眼望去是一片光禿禿,隻剩下樹樁的“樹林”。
“殿下、您現在看到了吧,這就是渭北百姓的模樣……”
孫傳庭的聲音響起,他從朱由檢身後走來,而剛才那具女屍,則是孫傳庭讓人特意留下來,讓朱由檢看清楚,大明官吏所做的混賬事。
顯然,他是害怕朱由檢也忘了初心,因此特意花大代價將女屍保存到了能讓朱由檢看到的程度。
不過他顯然低估了朱由檢,朱由檢自始至終都沒有拋棄想要讓百姓過得更好的這個想法。
淮北大饑時他的實力尚且弱小,隻能妥協,但到了眼下,他也終於成了能執掌權柄的人。
隻是時代滾滾洪流之下,他個人的能力實在微不足道。
他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抗旱,抗災。
他布置皇店、伏筆皇莊、訓練兵馬,培養燕山學子……
他以為他能獲得一個廉潔高效的團隊,卻不想他低估了人心的貪婪,收獲的則是近十萬被餓死的百姓……
“這孫傳庭,有些逾越了……”
朱由檢在沉默時,相距不遠的顧秉謙小聲與畢自嚴交談,而畢自嚴也微微頜首道:
“終究是一路走得太過順風順水,這種質問的話也敢對殿下說出……”
“過剛易折……”顧秉謙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而此刻的孫傳庭全然不認為自己有錯,上前一步道:
“殿下、若是不剪除朝中閹黨,百姓如何有太平可享呢?!”
“……”朱由檢皺眉,隻覺得孫傳庭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如果有機會,朱由檢自然會收拾閹黨和齊楚浙宣昆等五黨,但問題是眼下的時局不允許。
官場有問題,這點朱由檢知道,可問題是他難道能一手把官場所有人掃入牢獄之中,然後用燕山學子替換嗎?
不可能的……
各個鄉黨依舊掌握著地方的權力和盤根交錯的人際網,把他們掃入牢獄,換最老不過執政三年的燕山官員上台,那局麵會是怎麼樣?
且不說朱由檢在掃除了這些官員胥吏後,需要花多少時間來重建官員、書吏的新體製,單單這次燕山官員包庇貪官,一同貪腐的情況來說,朱由檢如何保證燕山學府的學子不會迅速墮落**呢?
想到這裡、朱由檢與孫傳庭對視,過了片刻才開口道:
“老鼠年年抓,年年抓不完……貪官年年殺,年年殺不儘。”
“官員胥吏同舟共濟,風浪一起,不管是誰先落水、誰後落水,到頭來誰都不能幸免。”
“你身上穿的禽,孤身上穿的獸……”
“在百姓看來,你我又何嘗不是衣冠禽獸?”
“官官相護是古往今來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不管是劉家的漢朝,李家的唐朝,還是趙家的宋朝……”
“不管他們疆域是大是小,幾千裡疆域或幾萬裡疆域,都不存在那所謂的一尺淨土。”
“官場之上的事情盤根交錯,正如這次陝西民變,許多官員背後都牽扯到了京城,牽扯到了皇宮,牽扯到了司禮監、內閣、皇兄身上。”
“有的事情發生之後,不是孤想追查就能追查的。”
“該爭的他要爭,而該忍的也要忍……”
“難道就任由那些貪官草菅人命嗎?!”孫傳庭心裡憋屈難受,而朱由檢卻表情平淡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顧秉謙他們,顧秉謙他們瞬間收回眼神,老老實實的眼觀鼻、鼻觀心,而朱由檢繼續正視眼前被災民吃的隻剩樹樁的榆木,堂堂皇皇的開口道:
“何謂任由?”
“那官員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該發配的發配,這已經是朝廷和孤能做的最大公平。”
“貪官防不住,也止不住,今日殺了明日有,明日殺了後日有,絡繹不絕……”
“你難道以為你下麵的人沒參與下麵的事情嗎?”朱由檢反問孫傳庭一句,讓孫傳庭為之語塞。
可對於這樣的語塞,朱由檢沒有嘲諷孫傳庭,而是苦口婆心道:
“自然有,不僅你有,便是孤也有。”
“彆以為身處上位,四下之人便對你忠心耿耿,清正廉明。”
“須知權勢距離你越近之人,反而也是受權利荼毒之人,堅守不住本心,便變為你口中的貪官汙吏了。”
“今日殺了閹黨,明日又起一個浙黨,明日殺了一個浙黨,後日又起一個東林。”
“官官相護的局勢下,貪官是殺不絕,斬不儘的,而燕山官員也不可能人人如你孫傳庭、如那楊文孺一樣自命不凡,自命清高。”
“尚需知道貪戀權勢錢財之人,要比貪名之人更好用。”
“貪腐之人用了豈不是害國害民?”孫傳庭胸中憋著一股氣,但他也知道朱由檢說的很對。
“你看看那滿朝文武,又有哪個不曾貪腐?”朱由檢恨鐵不成鋼的搖頭道:
“他在那位上,尚且能辦些事情,哪怕有些貪腐,至少底下的百姓還能活。”
“這樣的人是貪腐?非也,這樣的人反倒是忠臣。”
“所謂奸佞,是拿了俸祿不辦事,反過頭來還盤剝百姓之人。”
“照殿下所說,那閹黨之中豈不是個個是忠臣,沒有奸臣了?”孫傳庭對朱由檢的說法並不讚同,而朱由檢卻搖頭道:
“個個是忠臣,卻也個個是佞臣……”
“是忠是奸,隻在一人的一念之間。”
“能用則忠臣,不能用則奸佞……”
說到這裡,朱由檢看向了孫傳庭,卻見他默默不語的模樣。
朱由檢本想轉身離開,可孫傳庭卻開口道:
“下官依舊覺得,此術乃馭世之道,而非經世之道。”
“下官自幼年開始變覺得我朝重馭世之道,而輕經世之道,因此才決定學經世之道,隻為學成之後上報國恩,下報百姓。”
“殿下之言確實字字珠璣,可我孫伯雅學的便是經世之道。”
“倘若學不能以致用,那我所學又有何用?”
“況且聖人雲,自古皆有死、人無信而不立,業無信而不興,人不誠而無交,心不誠而無品……”
“殿下話中教導,下官銘記於心,可下官即食君祿,便為人臣,身為百姓父母官,便要做出對得起這身官袍的事情。”
孫傳庭言之鑿鑿,朱由檢也知道麵對他這種人,自己是很難說動的,因此隻能歎氣一口道:
“做個忠臣很容易,可要把朝廷的事情辦好,還能保全自身卻很難。”
“孤隻怕你陷入其中,難以自拔,最後身陷囹圄……”
朱由檢似乎在說曆史上孫傳庭的結局,可麵對他的話,並不了解的孫傳庭卻樂觀的作揖道:
“若是真的身陷囹圄,殿下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你這話說的……”朱由檢表情一滯,隨即苦笑了起來。
隻是他這邊剛剛苦笑,正在圍觀二人對話的顧秉謙卻瞥了一眼天空。
他本來隻是隨意瞥一眼,卻不想這一撇便直接愣住。
“快看!天色變了!”
“變紅了!”
“真變紅了!”
四周絡繹不絕的聲音響起,在他們的提醒下,朱由檢和孫傳庭也紛紛抬頭。
這一抬頭,二人當即瞳孔緊縮。
仰望天穹,整個天穹所入眼之景色儘數血紅,好似滔滔血海下一秒便要橫壓而下……
《漢南續郡誌》:“崇禎元年,全陝天赤如血。五年大饑,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饑,八年九月西鄉旱,略陽水澇,民舍全沒。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無,十一年夏飛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