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溫體仁等人如期抵達了成都府。
在他們抵達成都府的同時,孫傳庭麾下的幕僚周肈交出了四川布政使司的印信和權力。
孫傳庭沒有去迎接溫體仁等人,而是讓周肈和吳有性去迎接。
他太累了,已經不想在官場上的這些彎彎繞繞浪費精力和心神。
溫體仁等人也不在意,說到底孫傳庭也是經營西北,巡撫天下的功臣,況且有北軍都督府和齊王府為他撐腰,也沒有人會不長眼到讓他來迎接。
倒是他不出麵最好,眾人都能拖著時間來處理他。
溫體仁把審判權推給了周延儒,讓周延儒來做出頭鳥。
周延儒雖然知道溫體仁的心思,但他也確實需要出一次頭來吸引朱由檢的注意。
因此,周延儒帶隊入駐了成都府,而陸文昭則是一句“事情在諸位大人”便成功從審判的局麵中脫身。
他清楚孫傳庭不會有事,至於劉餘佑和潘士良,他雖然想讓這兩人死,但朱由檢沒有發話,他就不能輕舉妄動。
脫身之後的他開始帶人整頓錦衣衛在四川各地的百戶所,而周延儒沒了陸文昭的掣肘,自然就能輕鬆處理桉子了。
他先是和溫體仁、李邦華、李永貞商量搜集罪證,隨後經過三人同意,他慢慢派出塘騎去搜集罪證。
這一來一往,等塘騎帶著各地百姓口述罪證返回成都的時候,已經是冬月中旬了。
周延儒沒有審判孫傳庭,而是先提審了那涉桉的大小六百多名官員,每天審十幾個人,問的問題極為繁瑣。
不過即便如此,這群人也基本上都被判處了流放南州的處罰。
周延儒拖的一手好時間,等六百多名官員審判結束,朱由檢委派的七千多名四川大小官員也成功抵達成都府,並且帶來了李邦華被冊封為四川布政使的聖旨。
李邦華就這樣被朱由檢輕鬆從審判局麵裡摘了出去,這是眾人都沒有想到的。
“臣叩謝聖恩……”
京城派來的聖旨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李邦華心裡不是滋味,而周延儒則是心裡樂開了花。
陸文昭和李邦華都退局,他要保潘士良和劉餘佑就簡單多了。
“李布政使無須多禮,這還有一份齊王府下發的令旨,請李布政使依照令旨來治理四川。”
京中傳旨太監在布政司衙門內雙手呈上齊王府令旨,李邦華見狀接過,而站在後麵的周延儒、溫體仁二人則是忍不住的眺望。
他們都想知道齊王派出了什麼治理四川的良策,而李邦華拿到令旨後卻沒有著急打開,而是收下令旨,轉身對周延儒二人道:
“既然老夫被授布政使,那審判的事情就交接給二位了……”
“李布政使放心。”雖說暗地裡三方爭鬥,但當著傳旨太監的麵,該有的客氣還是得有的。
“既然旨意已經送達,那咱家就先告退了……”傳旨太監作揖回禮,而溫體仁三人也連忙回禮。
隻是在回禮到一半的時候,傳旨太監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交代道:
“對了,殿下說謀國要先學會謀身……”
說罷、傳旨太監轉身帶人離去,隻留愣在原地的三人。
過了片刻,李邦華反應了過來,轉頭看了一眼周延儒,輕笑一聲,便拿著令旨前往了後院。
那裡是孫傳庭休息的地方,而他要前往,顯然是要和孫傳庭商量令旨的事情。
至於溫體仁,他聽到這話,也隱晦的看了一眼周延儒。
周延儒好不容易高興一會兒,卻被朱由檢這話給一下打回了原形。
陸文昭退了,李邦華被調任了,周延儒以為潘士良和劉餘佑能保住了,但朱由檢一句話就讓他熄火了。
謀國先謀身,君子謀國,而小人謀身……
謀國者,先憂天下,謀己者,先利自身……
蓋智者所圖者遠,所謀者深……
惟其深遠,方能順天應人……
朱由檢這話讓周延儒摸不透,他在想朱由檢是讓他做小人,把潘士良和劉餘佑殺了?還是讓他退出這攤渾水?
做小人容易,如果能上位,他周延儒做小人也無礙,但問題是朱由檢也沒給他什麼實質性的承諾啊。
至於退出這攤渾水就更不可能了,他前腳退出,後腳顧黨就要清算他。
況且,這話真的隻對他一個人說?
想到這裡,周延儒看了一眼溫體仁,而溫體仁卻作揖表示自己要離開。
不等周延儒開口,溫體仁轉身便離開了會廳,隻留周延儒一人留在會廳中。
帶著不解,他也返回了自己的臥房,而同時,李邦華帶著令旨和傳旨太監的話來到了孫傳庭休息的後院。
“依我看,劉餘佑和潘士良即便不死,也要流放南州。”
坐在主屋會廳中,李邦華對坐在旁邊的孫傳庭說著自己的想法,而孫傳庭一身布衣,手裡拿著的是齊王府的令旨。
令旨上的內容,李邦華已經看過了,至於他口中關於劉餘佑和潘士良的事情,孫傳庭漠不關心。
貪官汙吏遍地走,是殺不絕,斬不儘的。
四川的事情固然讓他對官場失望,但殺一個劉餘佑,殺一個潘士良對於大局卻無法改變。
他更關心的,是齊王府下發的四川治理政策。
令旨上的筆跡孫傳庭十分熟悉,那是朱由檢的,也就是說這政策是朱由檢製定的。
至於其中內容,首先便是蠲免四川全省一年錢糧,其次是清查四川全省戶籍,田地,最後按照戶籍,將九百多萬畝田地均分給四川的百姓。
如這人有一畝地,那他就隻能分到兩畝,而另一人沒有地,他就能分三畝。
總之,三畝是一個標準線,而這次的分地的前提就是把農村戶口和城鎮戶口區分開來。
先區分戶口,然後再發地給農村戶口,這個政策做的沒問題,便是孫傳庭也挑不出毛病。
之所以要區分城鎮和農村戶口,不是因為要劃分人群,而是為了杜絕分地時的政策施行錯誤。
有了戶籍本上的“農村戶口”,就不會出現分地時士紳豪強勾結官員,讓農民證明自己是農民的操作錯誤。
四川全省,大概有四百萬農民,他們手中的土地大概在四百到八百萬畝之間,勉強苟活。
如果這次再下發九百萬畝耕地,那麼在滿足三畝保障田的政策下,基本上是能進而達到人均四畝的政策。
三畝能保證人活著,而四畝能保障人活著輕鬆,時不時嘗嘗肉葷。
所以,這個政策看到這裡的時候,孫傳庭便已經覺得自己無悔了。
他衝冠一怒殺了士紳,換四川百姓享幾十年清福,這在他看來是值得的。
不過,他低估了朱由檢,因為在戶籍、分地政策之後,還有一條事關全國的政策。
【廢除有關農村各類雜項,四川全省作為試點,田賦以十賦一征收】
看到這條政策,孫傳庭坐不住了,而李邦華也高興說道:
“這計策若是在國朝實施,恐怕國朝的田賦會增加許多……”
十賦一也就是百分之十的征收,這看上去很多,但在這個時代,這已經是天大的仁政。
要知道禦馬監旗下田地都是十賦三,按道理來說這次分地過後,百姓也應該十賦三,但眼下改成了十賦一,也就是每畝地最少少交幾十斤糧食。
一畝地幾十斤,而眼下分地過後可能人均四畝地,也就是說朝廷免了百姓最少近二百斤糧食。
這二百斤糧食,能多養活一個孩童。
麵對這條政策,士紳豪強們估計會很糾結。
免除了雜項,那麼他們每畝地能少交十幾斤糧,但問題朝廷要清查田畝和戶籍,這麼一來他們隱瞞的田地就藏不住了。
不過,士紳豪強也分大小,對於小的士紳豪強來說,他們的田地本來就少,隱瞞也就是隱瞞個幾十畝。
但是如果這條政策施行,他們數百畝地能免除近萬斤糧,遠遠超過那隱瞞幾十畝的產值。
因此,中小士紳會支持,但大士紳恐怕會反對。
隻是,如果這田賦再進一步降低,那麼就連大士紳恐怕都會支持。
可這樣的政策如果在全國實施,那麼大明的田賦確實要像李邦華說的一樣下降了。
“眼下國朝軍屯田已經超過了一萬萬三千萬畝,民田七萬萬四千萬畝。”
“軍屯田此前按照三成繳納田賦,國朝因此每歲增加近七千萬石田賦。”
“民田雖然田賦三十賦一,隻交兩千六百萬石米麥,但大頭實際上是雜項,各類雜項交下來,合計在七百萬兩左右,每畝地實際上需要交二十幾斤米麥。”
說到這裡,李邦華鬆了口氣,繼續說道:
“如果軍屯田和民田合並,那麼這八萬萬七千萬畝耕地都交一成田賦,那田賦最少能收上萬萬石。”
上萬萬石田賦,這比之眼下政策施行後,大明巔峰可能有九千六百萬石來說,確實是增長。
這增長的上千萬石米麥從誰的手裡收上來?答桉是大士紳。
十賦一,免除雜項,這條政策是惠利中小士紳的,而掠奪的是大士紳的財富。
朱由檢在搞分化,孫傳庭他們是看出來了,但這條政策恐怕一公布就會遭受百官的攻劾。
中小士紳畢竟話語權不如大士紳,他們想減免田賦,但大士紳不想,而他們又沒有實力來左右朝堂,這無疑十分悲哀。
但問題是,如果朝堂上有一個人支持他們,那結局就不一樣了。
減免中小士紳的賦稅,增加大士紳、大地主、大豪強的賦稅,這一定會遭到這三座大山的反抗,這是不可避免的。
但隻要中小士紳買單,天下就亂不起來,而這也是清朝為什麼殺死那麼多士紳都沒有遭到反抗的原因。
先討好一大部分人,再打壓一小部分人,把稅收上來,然後等大士紳、大地主、大豪強都被解決,到時候朱由檢就要進而對付中小士紳地主了。
怎麼對付,孫傳庭很清楚,因為朱由檢和他說過。
“士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
孫傳庭心裡出現了朱由檢在西北說這句話的場景,而這段記憶閃過之後,他也放下了令旨。
“這幾條治理國策,得看孟暗兄你了……”
孫傳庭話裡有話,因為他相信李邦華看到了其中針對大士紳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