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臘月,儘管北方全麵降雪,但山西、陝西的工人依舊在工作,不停的爆破各種阻礙鐵路的矮丘山脈。
到了這個時節,幾乎所有河運都停了,關外的陸運也隨之停止。
從瀛洲運往遼東的糧食停在了遼陽,,這些糧食將在二月積雪融化後送往泰寧府。
至於關內,來自瀛洲的糧食也抵達了天津,隨著臘月底京津鐵路的開通,一車車糧食運往了京城,而京城的糧食則是通過陸路運往山西。
更南邊的河南、四川分彆運糧給陝西,總體讓兩省糧價停留在了一斤米三文錢的價格。
兩省二百餘萬工人,即便在大雪紛飛的天氣,也得走出來工作。
他們不工作,家裡人隻能忍饑挨餓,因此即便再怎麼寒冷,他們都隻能握緊手中的鎬頭、鏟子。
好在工部給他們發了棉衣,棉手套,不至於讓他們身上長滿凍瘡。
“轟隆隆——”
一聲又一聲的爆破聲不斷響起,作為京嘉鐵路、京隴鐵路的經過省,加上兩省以工代賑人口最多,因此陝西,山西的鐵路路基建設可以說建設的十分迅猛。
在采用多點建設的建設手段下,從京城出發的路基,已經全線貫通到了朔州馬邑縣,全程八百多裡。
京城有鐵車奔走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臨近北直隸的各省,尤其是京津鐵路通車後,其熱度也越炒越高。
因此,以往隻是工地的路基建設,也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觀看。
馬邑距離振武縣並不遠,所以當得知路基建設已經抵達馬邑後,孫傳庭便帶著家中長子孫秉文乘騎馬匹前來圍觀。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當年在經略府時便跟隨他的周肈。
三人眺望著遠處在熱火朝天乾著爆破任務的工地,心裡感慨萬千。
“聽聞北方的鐵路已經鋪設到了張家口,估計也就一兩個月左右,從京城前往張家口便隻需要五六個時辰了。”
周肈雖然和孫傳庭一起歸家,但畢竟孫傳庭的根基尚在,打聽一些消息十分容易。
鐵路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很難打聽。
“鐵路……”
孫傳庭看著遠處的工地,呢喃之後長歎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總歸是給了災民工做,以工代賑能繼續,百姓也不至於餓肚子。”
“隻是十文一日的工價,還是太低了……”
孫傳庭有些不忍的看著工地上穿著破爛棉衣的工人,但他也知道,十文一日一人,已經是朝廷對山陝兩省以工代賑能拿出的最好待遇了。
在工地做滿一個月,賺到的工錢也足夠買一百斤米,或者四百來斤番薯、馬鈴薯了。
雖說吃得差,但一人出來做工,也能勉強保證家中幾口人不餓死。
“殿下也想給災民漲工價,隻是……唉……”
周肈搖了搖頭,心裡清楚朝廷以工代賑的壓力有多大。
彆的不說,僅僅山陝兩省的以工代賑工程,每日僅工錢就需要兩萬多兩銀子,一年便是七百多萬。
除了他們,還有其他各省的災民,加起來朝廷每年得拿出上千萬兩來以工代賑。
這並不是說朝廷就有多大恩德,因為真說起來,以工代賑實際也是各取所需。
如果沒有大災,朝廷也不可能用得上這麼廉價的工人。
隻是如果沒有大災,朝廷也不可能一口氣組織幾百萬人來搞基建。
雖說人多,工程完成的快,能大大縮短工期,但對於朝廷來說,這麼做的財政壓力也是很大的。
沒有大災,工部可以隨便雇傭幾萬人,像晚清時期一樣,一條鐵路修個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三十幾年都可以。
但是有了大災,百姓的田地乾裂,種不了地,大量的失業人口湧現。
朝廷不管他們,他們就沒飯吃,沒飯吃就得餓死,就得造反。
為了安置他們,朝廷隻能發動大基建。
以工代賑,周肈和孫傳庭在經略西北的時候也經常用,隻是他不明白齊王殿下為什麼那麼急……
“聽說殿下準備對建虜用兵,準備一戰定乾坤。”
“西南那邊,聽說府道也建設的差不多了,估計來年洪經略也要上疏準備收複三宣六慰了。”
“這一南一北,用兵加起來起碼五十萬人。”
“在征戰的時候,地方還能保證以工代賑繼續下去嗎……”
周肈的話很粗淺,孫傳庭聽後看向他:“你以為殿下做的太急了?”
“下官……確實覺得有些……”周肈猶豫著點頭,但孫傳庭卻搖頭道:
“可我以為,殿下做的並不急,甚至已經很緩和了。”
孫傳庭的話讓周肈不解,同樣麵對周肈不解的眼神,孫傳庭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國朝眼下的兵馬有多少,你清楚嗎?”
“大約……九十餘萬吧……”周肈遲疑片刻後回應。
“是九十五萬六千餘人。”孫傳庭說出數量,緊接著看向遠方的工地:
“之所以有那麼多人,是因為朝廷要向外征戰,還要守土。”
“這守土二字,便占據了其中六十餘萬兵馬。”
“隻是若真的討論起來,關外隻需要不到十萬兵馬就能守住,但眼下的局麵裡,關外的守軍實際上達到了七十個營,二十餘萬人。”
“這其中,防守漠北虎兔墩的隻有不到二十營,剩下五十個營,都是對建虜防守的。”
“因此,建虜不滅,這五十個營就不能摘出來。”
說到這裡,孫傳庭看著那群衣衫襤褸的工人,眼中露出不忍:
“這樣的局麵,即便是我,或許也會暫時不管饑民,而率先滅了建虜。”
“若是天啟七年的時候滅了建虜,那國朝這些年可以省下兩千多萬兩銀子,每年剩下五六百萬兩銀子。。”
“但這樣,那山陝兩省那一年的百萬饑民……”周肈皺眉,不忍搶答。
“會死……”孫傳庭長呼一口氣:“但滅了建虜,每年能多拿出五六百萬兩來賑災。”
“就不能停了對外的征戰?”周肈不解。
“停了對外的征戰,那國朝才是真的狼煙遍地……”
孫傳庭很清楚,對外征戰、對內賑災,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爹,為什麼?”
坐在孫傳庭懷裡的孫秉文抬頭看向了自家父親,而孫傳庭雖然覺得現在和自家兒子說有些早,但他還是耐心解釋:
“對於一個王朝的初期來說,因為前麵亂世導致人口凋零,地多人少下,自然要在外部沒有威脅的時候停止戰爭,老老實實休養生息。”
“可是眼下國朝不是初期……”周肈懷著沉重的心情對孫傳庭的話回答,緊接著抬頭看向了遠處的工人。
孫傳庭微微頷首表示認可,並攥緊了韁繩:
“國初地廣人稀,因此要休養生息,而當國朝發展到鼎盛的時候,一般便是土地兼並最嚴重的時候。”
“實際上,土地兼並一開始就存在,隻是因為一開始百姓的數量不多,因此即便貴族兼並了土地也沒有什麼問題。”
“但隨著王朝鼎盛到來,百姓數量變多,而大量土地在少量貴族手中。”
“這種時候,就需要君王施展手段來緩解土地兼並。”
“不管是對外征戰,還是對內打擊豪強,這都是必要的手段。”
“所以我們是鼎盛時期,對嗎爹?”孫秉文搶答,但他的問題把孫傳庭和周肈都問住了。
儘管世人皆說眼下是天啟盛世,但實際上是不是盛世,他們這群官員最清楚。
眼下的大明,許多省份的土地兼並依舊嚴重,齊王主持的開疆拓土,看上去確實打下了倍於兩京十三省的疆域,但問題在於,這些地方並沒有得到開發。
泰寧三府、朵甘、瀛洲、琉球府、小西洋、南昆侖、南州、舊港、交趾……
這一長串的地名確實代表了上千萬平方公裡的疆域,可那又如何?
在這上千萬平方公裡的疆域裡,隻有不到四億畝耕地,而且其中還有兩億多屬於印度廝當的就藩地。
實際來算,朱由檢給大明這一億三千多萬百姓擴充的實用土地,隻有泰寧三府的那上億草場和瀛洲、舊港的上億畝耕地。
這點草場耕地,隻能緩解土地兼並,讓矛盾在以後爆發。
如果疆域不擴大,即便是這麼多耕地草場,也隻能為大明續命幾十年罷了。
想要一直為大明續命,就得一直開拓出實用土地。
朱由檢搞農業拖拉機就是因為他要把東北和海外的無用土地變成實用土地。
至於為什麼朱由檢把印度廝當的兩億畝耕地發給諸藩,也是從實用的角度來考慮的。
就藩地有沒有必要發給諸藩?在孫傳庭看來是有必要的。
諸藩上交的數千萬畝本土耕地,換來了兩億多畝印度廝當的耕地,明麵看上去朝廷虧了,但實際上朝廷是賺了。
大明沒有那麼多精力來控製印度廝當,分封藩王過去,以大明的宗藩體係來說,藩王所處的地方,便是朝廷的疆域。
藩王為了自己的藩國,必然會出足夠的力量來彈壓當地土人,進行人口遷移。
宗藩宗藩,一旦藩王在當地站穩腳跟,漢人數量逐漸增多,那朝廷就完全可以靠著貿易來獲取自己需要的資源。
隨著時代和科技的進步,印度廝當最後依舊是大明的疆域,這是不會變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止遷移過去的漢人蠻夷化。
但這個問題,就需要藩王自己來“趕苗拓業”,鞏固藩國國祚和民族血脈了。
印度廝當的諸藩等同是大明的充電寶,上麵土人種植的糧食會低價輸入大明,而土人的暴亂則是靠藩王鎮壓。
大明自己是控製不了那麼大疆域的,最少未來三十年不太可能的,因為就連兩國連接處的東籲緬甸,都需要幾十年,大明才能順利消化。
舊港、三宣六慰、瀛洲、南州、交趾……
把這一圈消化完,基本能為大明續命百年,也僅僅隻有百年,並且這續命百年的前提是,大明不能出昏君。
也就是說,百年時間,大明最少需要出三代明君。
眼下的朱由校算不算明君?
自然能算,但這是在朱由檢操持朝政的情況下。
朱由校眼下雖然不過二十六歲,但按照嘉靖、萬曆來算,他也頂多再操持朝政三十年,而太子朱慈燃,據孫傳庭了解,實際上並沒有展現什麼明君該有的特征。
哪怕朱由檢能幫朱慈燃操持政務,但朱由檢能活多久?這個問題孫傳庭不敢想。
朱由檢的工作量他是知道的,堪比嬴政加李世民加朱元章三人合計的工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