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不好說的太明顯,隻能這麼說。
不過他這麼說,倒是讓李大壽心動道:“那我們家是不是也得……”
“我們家就不用了,你們要是去了奴兒乾,我去找你們也麻煩。”李定國連忙打斷了自家父親的想法,並拍著胸口道:
“一百畝地算什麼,日後我做了將軍,給你們買一萬畝地。”
“一萬畝地,那得請佃戶幫忙打理咯?”李張氏笑著打趣李定國,顯然不信他的話。
對於他們來說,一百畝地已經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雖說李定國跟著齊王殿下,但也不可能弄出一萬畝地來種,這便是他們的想法。
李定國感覺被小瞧了,但他也隻是笑笑,並沒有反駁,而是詢問道:
“爹娘,去年貪官被殺之後,後麵來的官好些沒?”
“唉……”一聽到官員的事情,李大壽搖了搖頭:
“好什麼啊,聽隔壁幾個村子的人說,後麵來的人更過分,他們的鬥能裝進去一鬥二的糧,比之前的那幾個村官還黑。”
說著,李大壽不免僥幸道:“幸好我們村的那兩個村官沒被論罪,他們基本沒多收村裡的糧食。”
“沒收村裡的……”李定國有些尷尬,因為他清楚,村官沒收村裡的糧食,那大多就是收了朝廷的糧食。
他本來以為,把貪官汙吏殺了,換一批上來就能乾淨,卻不想來的人還不如之前的那幾個村官。
治理地方這事情,他想的太簡單了。
“等我回去問問殿下。”李定國沒有再自作主張,而是準備回去問問朱由檢。
“除了村官,村裡還有什麼不公平的事情嗎?”
李定國想多知道一些村裡的事情,了解百姓的困難,因為這是他在官學裡學到的知識。
“不公平?”李大壽不太懂自家兒子的話,畢竟他和絕大部分村民都是一樣的,基本不關心村裡的事情,隻關心自家的田地。
在他看來,村裡不公平的事情,估計就是前天張家扒了一半田埂,被田家十幾個人堵著捶了一頓,然後張家又帶人錘了田家一頓。
這不,大過年的,兩家人都是帶著傷過的。
“沒什麼事情了。”向了半天,李大壽隻能憋出了這句話,倒是李張氏拍了一下他:“你忘記鄉道的事情了?”
“噢對對對!”李大壽被自家媳婦提醒後,立馬想到了鄉道的事情,於是說道:
“這鄉上和鎮裡,給我們發的工錢有問題,有些村民做工做到一半,家裡有事情要走,他們說不算工錢。”
“但我那天去工地看了,他們明明就把人算上了,不過他們說不算的那天,他們用朱筆記著,其他都是墨筆。”
“我去鎮上,有些衙役說,朱筆的就是冒領。”
“……”聽到自家父親的話,李定國不敢相信下麵的人還能這麼做。
“他們敢這麼做?”李定國驚詫。
“有甚不敢的……”李大壽倒是見慣不慣的說道:
“以前家裡還在延安的時候,那府上和縣上的人叫去乾活,咱們家交了徭役的糧食,結果還不是被叫去服了徭役。”
“你娘生你的那天,我還在延安城外修橋,等你娘生完你過了三天,才被放回家的。”
“後來我去問,根本就不是徭役,朝廷給了工錢,上麵的狗官沒給我們,用了徭役做借口罷了。”
“現在是風氣好了,殿下和萬歲仁德,免了徭役,那群狗官才沒有借口讓我們去服徭役的,不然這府縣道的工錢,我們一個子都拿不到。”
“都察院的人不管管嗎?”李定國還是太年輕,居然寄希望於都察院。
“啥時候?以前?還是現在?”李大壽跟不上兒子跳脫的思維。
“現在和以前有什麼區彆?”李定國想了解一下以前的大明和現在的大明。
“區彆就是以前的巡查禦史來村裡,村裡需要村民自己掏出雞鴨鵝招待,現在就是村裡自己招待。”
“所以村裡的村官貪點錢就貪點好了,我們也不會揭發他們。”
“至於巡查禦史,以前的巡查禦史吃完了就走,走之前還得要點銀錢。”
“當時每戶按照人頭出錢,一個人十文,說是給巡查禦史的路費。”
“我們這群泥腿子根本見不到他們的麵,他們什麼時候來的我們都不知道,隻有村正叫每家每戶湊錢和準備雞鴨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們來了。”
說到這裡,李大壽不免唏噓道:“現在是情況好多了,那巡查禦史來的時候還會騎著馬,穿著官袍繞著村子走一圈。”
“那能上去告狀嗎?”李定國覺得有些不太真實,這和他在王府,官學裡聽到的“廉潔”都察院有所不同。
“那有人告也有人不告,告的人都是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或者一些巡查禦史管不了的大事。”
“還有的是告隔壁村的事情,反正不會告自己村的事情。”
“這還算好了,那巡查禦史還會聽我們說說話,算作以前,我們連麵都看不到,有些人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村正。”
李大壽一邊吃飯一邊說,李張氏見兩父子說的起興,也不免插一句嘴道:
“前些年,陝西民變的那個事情,不是殺了好多官嗎?”
“嗯……”李定國點了點頭,陝西民變的事情他當然有印象,儘管他當時還小。
“當時來村裡來了一個監察禦史,那可是比巡查禦史還大兩品的官,聽說是……”
李張氏頓了頓,一時間想不起來,而李大壽開口道:“正七品。”
“對!正七品的官!”李張氏激動說道:“當時村裡好多其它地方遷移來的人還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官。”
“那監察禦史當時還說,誰敢壓榨我們,強收稅賦,讓我們告訴他們,我們問他怎麼告訴,他就說讓我們告訴村官。”
“你說說,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還不如告訴我家定國管用。”
一想到自家兒子去年開口就讓好幾個村的貪官人頭落地,李張氏心裡就一頓驕傲。
隻是她這話說的,讓李定國有些尷尬。
讓村民找村官去舉報貪官汙吏,這不就是讓村民直接跑到貪官汙吏麵前說要舉報對方麼……
“他沒說彆的辦法麼……”李定國覺得尷尬,所以想問問一些好的方麵。
“說了。”李大壽點了點頭,卻吐了口口水道:
“他讓我們頭頂《大明律》去縣裡,都察院的衙門裡報桉。”
“不過那時候風聲緊,前麵一任的兩個狗官都讓我們不許走出村五裡,還抽了一些男丁,免了他們幾鬥米的田賦,讓他們巡村。”
“如果誰偷跑去縣裡報桉,抓到就打個半死。”
“那那兩個狗官呢?”李定國沒想到自家父母都能遇到這種貪官。
“被禦馬監的人有一次送禮給我們的時候發現了,後麵拉到燕山縣的菜市口砍頭了嘛。”
說到這裡,李大壽有些得意,李定國卻十分窘迫。
他雖然想知道一些村裡的事情,也想知道村裡人的需求,但他不想聽到全篇都是朝廷負麵的話啊……
為此,他隻能努力找補,但不等他開口,李張氏卻笑道:
“那兩個狗官死的時候,村裡的人可高興了,家家戶戶湊了一些錢,買了鞭炮在村口放了三天,你爹還讓人殺了家裡的一頭豬。”
“嘿……”聽到李張氏的話,李大壽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的乾笑了一下。
隻是他們這話讓李定國好奇:“之前延安那個貪官縣令和知府被抓的時候,村裡也這樣高興?”
“那沒有。”李張氏否認道:“延安的知府和知縣被殺的時候,村裡幾個延安老家的人就聊了聊,感覺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為什麼沒關係?他也貪了我們好多銀子啊?”李定國很不解,但李張氏也不解道:
“是這麼說,隻是想了想,感覺還是那兩個村官比較欺負我們,那個知縣和知府,雖然告示說的是他們欺負我們,貪了多少銀子,但就是感覺和我們沒太大關係。”
“那些狗官,村裡人都沒見過,都沒見過,能怎麼恨他們?還不是罵一句狗官就完事了。”
“可那兩個村官乾的事情,可都是當著我們的麵欺負的,你說村裡的人能不恨他們嗎?”
李張氏喋喋不休的說著村官乾的壞事,仿佛在他們眼裡,貪汙幾萬兩銀子的知府和知縣是普通人,反而是貪汙了幾十兩銀子的村官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這一切說白了,就是對於李張氏和李大壽這樣的百姓來說,直接剝削他們的人是村官,而非知縣和知府,因此他們覺得沒有什麼。
這就好像縣城裡的百姓,大多都是大罵知縣是狗官,根本不會去罵府台。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些人貪腐之後還要上下打點,上麵的官員也會受利,但他們沒見過那些高官,便很難對他們產生對村官、知縣的憎恨。
高官貪腐了李大壽他們的銀子,但李大壽和高官相互沒見過,他們隻有利益被侵占的關係。
可村官,他不僅和李大壽他們見過麵,還口頭、言語、行為上來展示著他是怎麼剝削李大壽這群村民的,所以在李大壽他們看來,村官比高官更該死。
“說這些都沒用了,算起來咱們村的村官也就任兩年了,就是不知道他們走了之後,後麵來的村官會不會還這麼“廉潔”了。”
李大壽的一句話,把李定國拉回了現實,而他也不再詢問自家父母村裡的事情,隻是埋著頭,一個勁的吃飯。
或許今天他所接收的信息,已經讓他震驚到麻木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