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難眠,朱慈燃幾乎是忘記自己怎麼睡著的。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己時三刻(9:4)了。
鮑老丈去開荒了,鮑大娘則是在廚房裡煮著一大鍋米線。
等朱慈燃洗漱好,和劉順、楊修坐在院裡的椅子上時,一碗普普通通的農家米線便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細細的米線用白水煮沸後夾出,放到一旁的碗裡。
桌上擺放著韭菜、打碎的西紅柿,辣椒油和一碗碎肉醬,另外還有皇店產出的細鹽,胡椒粉、醬油等左料。
乍一看,似乎這一頓很普通,但那滿滿當當的調料卻價格不菲。
細鹽的價格在雲南是十五文一斤,胡椒粉是四十文,醬油稍微便宜些,但也有二十文。
四人吃不了多少,但這一頓下來也得三四十文。
在自己家裡做,這樣的價格算是很貴了。
“吃雞蛋。”
鮑大娘給朱慈燃他們三人煎了三個雞蛋,而這一碗米線下肚,三人也是吃的滿嘴是油。
“可惜肚子裝不下了,不然我肯定要多吃兩碗。”
摸了摸肚子,朱慈燃笑著開口,沒有了昨晚的惆悵。
“不夠這裡還有。”
“夠了夠了。”
鮑大娘聽不懂,以為不夠,所以準備再為他們三人添一碗,張修見狀連忙阻攔。
緊接著,他們幫著鮑大娘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後才和鮑大娘告彆。
鮑大娘提著裝著米線的食盒,背著兩袋水去了田裡,朱慈燃他們則是看著她走遠後,這才上車繼續踩踏起了自行車。
隨著他們的踩踏,渭滿鎮距離他們越來越遠,在即將消失的時候,朱慈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他這輩子能不能再來第二次渭滿鎮,更不知道下一次來,渭滿鎮會是個什麼模樣。
儘管身為太子,但他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自由。
他也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但隨著他自己漸漸長大,懂事,他逐漸懂得了自家叔父的對自己的期盼。
那份擔子很大,但他不得不擔起來。
相比自己叔父十二歲就領兵上戰場打仗,十四歲總領國事,眼下同樣十四歲還能遊玩的他,已經算是十分幸運的了。
最少自家叔父還能再大明待幾年,自己還有學習的時間和休息的時間,若是自家叔父走了……
朱慈燃有些沉默,他想不到如果自家叔父走了,那他身邊又有誰可以依靠。
他逐漸懂得了自家父親的糾結,因為這樣的糾結也同樣在他心裡出現過許多次。
從渭滿鎮到雲桂邊際的博隘關足足有二百三十裡,以朱慈燃研製的四輪自行車速度來說,每個時辰走五十裡其實並不難。
隻不過就是這麼騎的話,有點消耗錦衣衛罷了……
不過為了趕往博隘關,朱慈燃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在他的命令下,錦衣衛們開始輪替,他和劉順雖然一直在車上騎著,但速度並不快,因此踩起來不算累。
一路上的府道風景還算不錯,尤其在越過渭滿鎮後麵的六十裡長坡後,迎接朱慈燃的便是一個漫長的下坡。
微風吹在臉上,吹走了燥熱,但同時也讓朱慈燃發現了雲南的人口問題。
“從昨天出發到現在,這府道上,我們是一個人都沒碰到啊……”
雲南很少有鄉道,原因在於許多鄉村都是在山中,而在山裡的鄉村則是都被洪承疇強製遷移了。
因此,從雲南通往廣西的便隻有三條府道,並且有兩條是前往貴州和交趾,隻有滇東南這一條是直接前往廣西的。
騎行二百多裡,路上連一個人都沒有碰到,這無疑讓朱慈燃心裡十分不快。
這種不快,就好像孩子知道家長是為了自己好,但卻還是有些難受的那種不快。
他知道洪承疇在執行自家叔父的詔令,也知道洪承疇做的沒有錯,但當他麵對因為政策而變得地廣人稀的雲南時,他還是忍不住的難受。
“遷移這麼多人,如果國朝把拖拉機發給雲南的百姓,恐怕能開墾出數千萬畝耕地。”
“雲南的百姓即便繁衍數代,恐怕也難以消化。”
劉順倒是很樂觀,畢竟他是錦衣衛,知道陣痛要比長痛好。
眼下雲南地廣人稀不假,但隻要朝廷政策傾斜,雲南的田地或許上百年都分不完。
當然,前提是朝廷對於田地的政策不變。
對於田地的政策,不論是新的開墾地,還是以前收歸朝廷的四億多畝土地,這些土地都是國有土地,是不得買賣的,農民隻享有耕種權和無限繼承權。
也就是說、這些土地一輩子都是農民的,但農民不得販賣,哪怕賣給親戚也不行。
如果全家絕戶,那土地就收歸朝廷,分發給新的百姓。
當然,全家絕戶這種事情是極少發生的事情,在這個沒有汽車火車、也沒有那麼多煤氣的時代,除了瘟疫和兵災、饑荒,其它災害很少能出現全家絕戶的現象。
“雲南這些化肥還沒有普及,等到有了化肥,兩畝地估計就能養活一個人了。”
“按照鮑老丈家裡的情況,五十二畝地,足夠養活二十六個人。”
聽著劉順的話,朱慈燃簡單闡述了一下大明的農業發展,緊接著又反駁道:
“若是鮑家四個孩子都回了家,娶妻生子,那不出十年,恐怕鮑家就能從六個人,變成二三十個人。”
“曆朝曆代開國之初都是人多地少,貞觀年間鬥米不過三四文,按照我大明來算,每石米也不過三四十文,結果呢?”
“從貞觀元年到乾封二年,不過四十年的光景,前唐便已經土地不均了。”
“到開元十年,連百年時間都不到,府兵製就難以為繼。”
“府兵尚且如此,百姓又該如何?”
“移民實邊是必須的,開墾也是必須的。”
“叔父說過,國朝之耕地,若是全部開發,可獲地四十餘億畝,草場便有百億畝。”
“這些土地看似很多,但與人口相比呢?”
不論朱慈燃情感上如何偏向百姓,但他實際上是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的。
尤其是這一路走來,他的許多理念都被推翻,心裡就更知道要怎麼緩解百姓壓力了。
緩解百姓的壓力,也就是延長大明的國祚,這個並不衝突。
以大明眼下的耕地,頂多也不過維持三億左右人口罷了。
如果能保障油鹽肉食,那人均五百斤米,就是一個閥值,一旦不足,那任意一場饑荒都可能會演變成一場起義。
如果不能保障油鹽肉食,那人均便不能低於八百斤米。
小冰河、旱情、洪澇……
這些各種自然災害都會降低糧食產量,一旦糧食降低,就會出現起義。
還有的現象,便是賦稅過高,讓本來年收入兩千斤米的農民在繳納賦稅後,隻有不到一千斤米可以吃。
這種時候,百姓還能活下去,但如果降低到了八百斤以下,那就要造反了。
按照大明眼下的人口增長情況,朱慈燃自己都不知道,十年後大明能有多少人口。
“兩億?還是三億?”
如果是兩億那還好,如果是三億,那大明又要麵臨土地兼並了。
土地兼並並不恐怖,因為百姓最少還可以成為佃農。
最可怕的是隨著人口不斷增長,許多百姓無法成為佃農,隻能成為流民。
這還隻是三億人口,如果到了四億,那大明必須想辦法開墾出三億畝耕地,分發給上億人口,如果不能,那要麼鎮壓百姓,餓死一億人,要麼兵災亡國,中原重新崛起一個新的王朝。
在這樣的背景下,朱由檢給大明朝留了一條活路,那就是當國內流民過多的時候,藩國就會成為接納他們的存在。
齊國、南昆侖、小西洋……
給這些藩國十幾二十幾年的時間,他們能養活數千萬人,尤其是齊國。
至於土民?相比土民,國民的生命更為重要。
這個血腥的道理,朱慈燃能夠理解,這也是朱由檢為什麼會想著讓他日後監國。
說白了,就是為了讓大明輸血的同時,放血解解壓。
一個軀體隻能承受那麼多血,一旦血液過多,不放血的結果就是爆體而亡。
在放血的同時,不斷地強健身體,擴寬血管,那這個人還能多活一段時間。
人如此,大明也如此。
真到了土地不夠的時候,隻有放出數千萬流民,讓國內穩定幾年乃至十幾年,利用這點時間不斷開墾土地。
不過,藩國的土地也是有限的,大明能靠著藩國撐到什麼時候,這個問題朱由檢回答不了,隻有朱慈燃有回答的可能。
如果朱慈燃也沒有,那他就隻能寄希望於他這一脈的後代了。
梳理了大概,朱慈燃也抬起了頭。
在太陽即將落下的時刻,他們終於看到了屹立在河穀之間的博隘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