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來,水田變水澆地,水澆地變旱地,旱地雖然勉強能憑著江南水網來種植,但產量不可不免的在降低。
七月,南直隸每石米價從五百文飆漲至七百文到九百文不等,百姓怨聲載道。
進入了八月以後,浙江許多旱地絕收,以施鳳來、馮銓等人為首的浙黨官員紛紛上疏乞請蠲免,並且要求蠲免三年,平抑糧價。
江西北部的南昌、九江一帶,以及福建、廣東一帶也紛紛遭遇水位下降的乾旱,一時間米價不斷上漲……
南方如此,北方也並不好過。
山西百姓幾近遷移,然而大旱依舊沒有脫離該地,河南更是經受不住旱情打擊,許多百姓紛紛賣出田地,拿著官府發放的移民鐵卷,乘坐火車向東北遷移。
此刻,若是朱由檢走出京城,他可以看到京城的東西南北四個火車站擠滿了遷移的北方百姓,而鐵路沿邊上更是如此。
情況雖然沒有天啟十四年那麼嚴重,但也足以說明這次旱情波及有多大。
最顯著的一點就是米價。
由於江南乾旱,走長江水運的四川、貴州、湖廣糧食在進入江西之後就開始被百姓出高價購買。
江西、南直隸、浙江三省商人百姓搶購糧食的結果就是,原本要走運河流入北方的糧食紛紛被他們買走,以至於北方糧價驟漲。
八月二十二日,今天一早的京城菜市口物價比起四月,更是上漲了兩成以上。
稻米從每斤三文,漲到每斤四文,小麥從每斤四文漲到每斤六文。
其它諸如大麥、蕎麥、莞豆、麩子、穀糠等穀物和飼料原料紛紛價格上漲兩到三成。
穀物都如此,就更彆提肉食了,由於飼料原料的價格上漲,飼料價格從每石二百文上漲到二百八十文。
飼料的上漲導致了雞、鴨、鵝、豬、牛、羊等牲畜的價格也紛紛上漲了三成左右。
原本已經降到十五文一斤的牛肉,眼下突然漲到了二十文,漲回到了天啟元年的物價。
六文錢的水雞,眼下也漲到了八文一隻,豬肉就更彆說了,從十八文漲到了二十六文,漲幅最高。
這些肉價的漲高,連帶著魚蝦價格也紛紛走高。
原本三文錢一斤的魚蝦,眼下漲至五文錢,好在漁業量大,勉強能夠壓製。
至於蔬菜的價格也跟著上漲了一兩成,但總體還算可控。
江南三省的購買力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時候,他們的瘋搶導致了北直隸的物價飆漲。
靠海的北直隸尚且如此,旁邊居於內陸的山西和河南就不用多說了。
截止八月初九,山西米價每斤十二文,每石一兩八錢,河南每斤十文,每石一兩五錢。
倒是山西,得益於陝西寶雞至四川廣元這最難的一段鐵路修通,四川嘉陵江兩岸糧食都被收購,順著嘉陵江北上抵達廣元,隨後用火車拉運糧食前往關中地區。
作為明末米價飆漲最厲害的地方,陝西在曆史上崇禎九年的稻米是每鬥值銀五錢,折合每石五兩。
然而在眼下,陝西的稻米價格是每鬥六十六文,每石六百六十文。
陝西的米價尚且如此,河西的就更不用說了,平穩靠著四川的輸入而穩定在每石六百文左右。
原本最動亂的兩省被安定下來,對於朱由檢來說,局勢處於可控範圍中。
“殿下,江南三省的常平倉眼下已經囤積稻米九千三百餘萬石,是不是可以放出一些了?另外蠲免是否也應該安排上了?”
殿內、當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朱由檢也抬頭看向了眼前人。
溫體仁,這個晚明曆史上的人精已經在承運殿裡站了半個時辰,而他所求,無非就是請朝廷開倉放糧,平抑江南糧價罷了。
這件事情,不用他說,朱由檢也知道要怎麼做,之所以他沒一開始就開倉放糧,是擔心常平倉的糧食不夠平抑。
拖延幾個月的平抑,能讓許多糧商在得知江南糧價暴漲的同時,將各地的糧食儘數運往江南。
隻要他們行動起來了,並且已經買到了糧食,那朱由檢就可以開倉放糧了。
“地方上的糧商都動起來了嗎?”朱由檢沒有理會馮銓,轉頭詢問起了陸文昭和曹化淳、王承恩幾人。
“回殿下……”曹化淳作揖回答道:
“都動起來了,許多糧商甚至遠走四川、湖廣、兩廣,和當地農戶定下了秋收購糧的契紙。”
“契紙由官府官員監督簽約,糧商隻能遵守。”
“價格呢?需要多少才能不傷他們?”朱由檢端起一杯涼茶喝了一口,曹化淳也畢恭畢敬回應:
“各地略有不同,但總體來說,江南米價在六百文的價格比較合適。”
曹化淳話說完,馮銓立馬看向了朱由檢,但卻又在朱由檢看向他的時候連忙低下了頭。
江南米價飛漲,直接受影響的就是許多江南鄉紳和中小地主。
這種情況下,免除十賦一的田賦,能讓他們輕鬆不少,因此他們自然要推動朝堂上的官員為他們說話。
“蠲免可以,但三年太長。”
朱由檢放下茶杯,瞥了一眼馮銓:“國朝蠲免,往往是按照一地受災,蠲免一年,第二年再受災,再蠲免而來的。”
“一口氣蠲免江南三省田賦三年,馮侍郎不知道要免去多少田賦糧嗎?”
“這……下官知道,但江南不同於他地。”畢竟有求於人,馮銓自然硬氣不起來。
實際上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誰都想老老實實的先渡過去,等朱由檢就藩了,再站出來揚眉吐氣。
但問題在於江南的旱情是他們沒能想到的,而江南士紳的壓力他們也必須要站出來分擔。
乞請蠲免,這是避無可避的。
“江南沒有什麼不同的……”朱由檢輕嗤道:
“論田賦糧,江南不如“麓舊交”三省,論賦稅,江南不如山河四省。”
“四省都未曾一口氣蠲免三年,江南為何能夠?”
江南的賦稅潛力,朱由檢到現在都沒徹底開采出來,尤其是在人口這方麵。
之所以沒有開采出來,說白了還是江南士紳私藏佃戶所至。
私藏佃戶這並沒有什麼,在封建時代,除了開國前八十年的盛世和治世,士紳豪強麾下的佃戶是最穩定的一群人,尤其是在朱元章規定佃戶和雇主是平等關係後,佃戶達到了空前穩定。
可問題在於,現在的大明要走進工業化,哪怕是半工業和半農業化,也不允許士紳豪強們出現能隱匿佃戶的舉動。
朱元章不統計佃戶是朱元章的事情,但朱由檢要統計,因為國策不一樣,體製和方針不一樣。
現在他要統計,江南士紳在阻攔,還想要他給江南好臉色看,朱由檢不把江南士紳一刀切就算好的了。
“江南五千餘萬人,那就放出五千萬石常平糧吧,至於蠲免,一年即可。”
朱由檢故意拿紙麵人口來刺激馮銓,馮銓哪能聽不懂?
在他看來,朱由檢完全就是怪他們對江南齊民編戶的模湖,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
“江南那邊,眼下人口不再是此前的五千六百萬,而是六千萬整了……”
“殿下,這常平糧是否能全部放出。”
朱由檢一句話,馮銓就得讓江南三省的地主們交出近四百萬佃戶。
他也沒辦法,如果不交出佃戶,那蠲免政策和常平糧的就不會放出,先不提蠲免能讓士紳們免除千萬石田賦糧,單單常平糧不放出,佃戶出走就是必然的事情。
許多士紳手裡的佃戶隻有一到兩畝耕地,糧價降不下來,憑借地裡的出產,佃戶根本就無法吃飽,因此隻能出走遷移去能養活自己的地方。
士紳們是不可能買糧食給佃戶吃的,也不可能腦袋一拍,就說不收田租了。
說到底,七百文一石米的價格,田租加蠲免的糧食一旦賣出,他們就能獲利數千乃至數萬,十數萬兩銀子。
拿自己的銀子去救佃戶,他們若是情願,那封建社會也就不會被吐槽吃“人血饅頭”了。
與其看著佃戶出走,不如把人放出來,拿來交換利益。
想到這裡,馮銓有些牙疼,朱由檢也輕描澹寫的回了一句:“倒是沒想到戶部在三省查出的戶籍能有這麼多……”
“罷了,把常平倉糧放出八千萬石,三省之地蠲免一年,就這樣吧。”
“奴婢領命……”
朱由檢開口,王承恩應下,不給馮銓討價還價的餘地。
麵對朱由檢這樣的態度,馮銓也知道,想要蠲免兩年和三年是不可能的,因此隻能見好就收,以免惹怒了朱由檢。
“既然如此,下官這就去通知戶部。”
說罷,馮銓畢恭畢敬的回禮,緊接著退出了承運殿。
至於朱由檢,他則是看了一眼堆積如山的奏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