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不是分析不行,是他不善於分析自己的事情。
他如果用自己的思維來想朱由檢的安排,那便是如“獵人籠兔,而兔自鑽籠中”一般。
他要用旁人的想法來看看,彆人眼裡,朱由檢的安排是為了什麼。
麵對這個問題,青年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或許是聲東擊西。”
“聲東擊西?此話何解?”洪承疇麵露不喜,但青年人卻作揖道:
“如果隻是整頓吏治,那殿下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宣布二位整頓吏治的事情。”
“眼下這事情,這安排,旁人看了恐怕都以為是殿下為了二位高升做準備,特意給二位功績。”
“但眼下的問題是二位入不入閣的問題嗎?”
“大明眼下有沒有黨派,黨派勢力有多大,侯爺應該比我這白身更加了解才對。”
青年人話音說完,當即作揖回禮表示結束。
他的話讓洪承疇狐疑了起來,但他細細一想便比青年人想出了更多的東西。
麵對自己腦中出現的那一個個答桉,洪承疇不由撫須眯眼:
“你的意思是,殿下準備在今歲收拾燕山派?”
“可是眼下燕山派勢大,又該如何收拾?”
“自然是從內部!”青年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在下看過殿下曆次出手,除非是官員自己引出大桉,不然殿下每次出手,往往都是聲東擊西,隨後瓦解分裂其內部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天啟元年,聲東擊西的聲東是東林黨徹查淮北大饑,而擊西的“西”,是禦馬監的騰驤四衛。”
“等淮北大饑的鬨劇結束,殿下已經將騰驤四衛訓練起來了。”
“再之後,白蓮教造反之時,殿下親自領兵平叛。”
“這聲東是親王領兵平叛,但擊西的“西”,卻是扼製諸藩的同時又聯合諸藩,與諸藩達成同盟,從諸藩手中賺取銀錢田土,解決內帑不足養兵的問題。”
“再往後,不管對手是誰,殿下都在玩這手聲東擊西。”
“百官都能看懂,但誰都不知道殿下什麼時候‘聲東’,又何時‘擊西’,而則‘擊西’的西又是何事,何物。”
青年人說完了自己的看法,隨後便篤定道:
“眼下,恐怕殿下又要開始這一手段了……”
“不過……”青年人遲疑了片刻,接著作揖,小心翼翼道:
“如侯爺所說的一樣,燕山派的勢力龐大,不管怎麼著手,都將牽動各方。”
“況且眼下大旱尚且存在,誰也說不準明歲大旱會不會更嚴重,因此這個節骨眼動手很不合時宜。”
“嗯……”洪承疇應了一聲,但他卻一反常態道:“正是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時候動手不合時宜,殿下才更有可能在這個時候動手。”
經過青年人的梳理,洪承疇已經篤定了朱由檢會動手,甚至大致猜到了他會在什麼時候動手。
“侯爺,在下覺得,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隻需要完成“聲東”的事情便已經足夠。”
青年人開口,這也符合洪承疇一貫的性格。
在沒有確定皇帝和太子能挑起大梁,齊王能解決燕山派的情況下,做一個中立派便是他要做的事情。
隻是,想要中立也不容易,中立如果真的隻是傻乎乎的什麼都不管不看,那等到一派得勢,最先清理的便是中立的人。
因此,洪承疇撫了撫須,站在原地想了想後才開口說道:
“讓家中寄家書前來京城,一定要在我已經在前往南京路上的時候再抵達京城。”
“不用去內閣和吏部,隻需在府邸門口哭訴,說我母親病重,請我歸家照顧便可。”
“此外,府中人員,除去看房看門的幾個子弟,其它人全部隨我南下南京,做好在南京久居的假象。”
“末了,讓我們在禮部、都察院的人主動上書,請監國準許我回家丁憂。”
洪承疇將自己的想法說完,可青年人卻不解道:
“侯爺您這些舉動,都隻是為了幫殿下聲東,但若是殿下無法解決燕山派,那侯爺您就困難了。”
朱由檢可以離開都忙,但洪承疇卻很難,一旦朱由檢沒辦法把燕山派按死,那燕山派必然要尋求機會按死洪承疇。
這樣孤注一擲的行為,似乎不符合洪承疇的性格和行事風格。
青年人很不解,但洪承疇卻澹然道:
“這事情並不難,之後我再告訴你……”
說著,洪承疇走到了書桌前,將一本吏部的提拔官員的奏疏給翻找了出來。
當著青年人的麵,他在上麵寫下了“山西天啟十七年官學魁首於成龍”一行字,緊接著抬頭對於成龍說道:
“我要去南京避難,你也應該如此,不過你的地方不是南京,具體去哪裡,得看吏部怎麼安排。”
“謝侯爺隆恩!”見自己被洪承疇所舉薦,於成龍當即跪下稽首,以大禮來表達感激。
片刻之後,他站了起來,但還是為洪承疇擔心道:“雖說侯爺您有辦法,但在下還是擔心……”
“放心好了,我不會有事的。”洪承疇聞言笑了笑。
顯然,在他心裡已經有了把握,能讓自己在這場風波中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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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不對……”
在洪承疇和孫傳庭兩個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的時候,一道聲音在明時坊內響起。
風雨前夜,有人中立,有人支援,那自然也會有人反抗,有人投機。
大明的聰明人很多,恰好眼下最聰明的一群人都被朱由檢拉到了京城。
在明時坊的府邸內,周延儒、溫體仁和馮銓促膝長談今日之事。
他們也想讓馮銓以旁觀者的態度來為二人分析,而馮銓也不負希望,第一時間便搖頭說了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
周延儒和溫體仁皺眉,馮銓坐不住的起身,來回渡步的同時不斷開口:
“我不清楚什麼不對勁,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隻要不是他的行事作風,那這件事情就一定有問題。”
“能讓他改變行事作風的,眼下隻有一股勢力。”
馮銓看向了二人,四目相對間溫體仁脫口而出:“你是說成德他們?”
“除了他們沒有彆人!”馮銓篤定道:
“且不提齊王會不會動手,單單今日齊王說天啟二十三年就藩一事,就足以讓成德先動手!”
“他們想什麼,你們心裡比我還清楚,不可能不知道。”
“兩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想要籌謀便隻能趁早。”
“我們要做的是坐山觀虎鬥,等老虎頹靡,在出手爭搶獵物。”
馮銓有些激動,畢竟他們守舊黨被打壓太久了,這次作為革新勢力的燕山派和革新勢力領頭羊的齊王朱由檢內亂,正好可以讓他們從中獲利。
要是再不獲利,以守舊派眼下的情況,興許用不了三十年,就要被掃進垃圾堆了。
“成德應該知道這事了才對,他不是傻子。”
溫體仁反應過來,想到了成德的反應。
“他自然不是傻子,但他鬥不鬥得過齊王還很難說。”周延儒不假思索的開口,緊接著又皺眉道:
“燕山派勢大,如果和齊王起了衝突,那大明……”
一席話說出,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
他們確實想要獲利,但他們也不想大明的秩序被打亂啊。
眼下他們這群守舊派沒有了士紳的支持,雖然有些困難,但卻行事方便了不少。
況且,眼下他們的生活還算滋潤,如果大明真的內亂,那即便是他們位高權重,恐怕也難逃一死。
大明可以亂,但得控製好,一個沒控製好,便是一場安史之亂。
“齊王是在引火燒身……”
“燕山派留下也未嘗不可。”
在亂世麵前,馮銓和溫體仁不由開口,一改話風。
麵對他們的話風,周延儒卻臉色陰晴不定,顯然他連開口要說什麼都不知道。
守舊派的勢力僅僅停留在廟堂上,和齊王府與燕山派在軍隊、廟堂、財政上都有人可不同。
彆說他們,就算是拉上洪承疇、孫傳庭、孫承宗三人,恐怕也不夠燕山派喝一壺的。
這種看著局勢變亂卻無可奈何的局麵讓三人沉默了,隻是他們可以沉默,但有的人卻不能沉默。
“沙沙……沙沙……”
當腳步聲響起,已經返回官吏坊的成德正低著頭,一深一淺的走在官吏坊的道路上。
經過幾次擴建,京城的官吏坊占地已經不下萬畝,而在這萬畝官吏坊中,有的燈火通明,有的漆黑一片。
成德走到了自己住所的門前,而門後早已燈火通明一片。
他雙手放在了門上,壓著的脾氣也在這一刻釋放。
“砰!”
門被重重推開,砸在了左右兩側的牆壁上,那聲音震耳,更震動了散班之後,在成德院中議事的燕山派十餘名高官。
“成……”
與成德相熟的一人想要開口,卻看到了成德陰沉的臉色。
眾人一時間舉棋不定,隻能看著成德陰沉著臉走進會廳。
當著眾人的麵,他將自己的官帽脫下,額頭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殿下,要就藩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