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垂首沉思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神色竟然變得淡然無比,隻聽他緩緩道:“你的想法也許對、也許錯,但我不想聽。陛下乃是臣子的君父,父親是不可以選擇的,所以兒子永遠要和父親站在一邊。即使父親一時有些小失誤,做兒子的應當及時提醒,使父親回到正確的道路上;而不是趨利避禍,為求個人的平安,而背棄為人臣子的本分。”
說著他緩緩站起來,麵上仿佛放射出某種光芒,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沈默的心扉上道:“哪怕父親一時無法理解兒子的心意,為此責罰了兒子,我也心甘情願。如果要用生命才能讓父親明白,就讓我做這個第一人吧!”
說完便揮袖而走,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這樣坦坦蕩蕩、昂首闊步的離開了學堂。隻留下沈默一人,木然坐在那裡,一直到天亮才緩緩起身,拿著那摞程文,向相反方向走去。
沈默很清楚,自己與沈煉的人生將背道而馳;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將再也無法擺脫這個人的印記……一種超脫血脈的關係,把兩個人生理念南轅北轍的男人永遠聯係起來,千百年後也無法斷開。
五天後,沈先生和夫人,帶著沈襄的兩個弟弟踏上行程,他們將從會稽碼頭出發,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直達大明朝的國都北京。
所有的學生聞訊都來送行,沈默也來了。他穿一身素白色的衣衫,麵色蕭瑟而清冷,旁觀著彆人告彆時的景象,既沒有像小學生那樣依依不舍的哭泣,也沒有像大學生那樣,說一些‘先生一路順風’、‘先生一路走好’之類祝福的話,仿佛局外人一般,異常沉默的看著送彆時的景象。
便有些年紀大的學生紛紛側目,心說:‘這是看著先生進了錦衣衛,怕名聲受到連累,心裡不樂意了吧。’也有沈莊之流暗暗幸災樂禍起來。
直到沈煉一家上了船,船夫抽起船板,準備拔錨起航時,一直不聲不響的沈默不知何時站到了最前麵,終於開口道:“先生請稍等。”聲音不大,卻能讓所有人聽得清晰。
沈煉麵色複雜的看著沈默,輕聲道:“什麼事?”
青天白日之下,會稽碼頭之上,隻見沈默一撩衣衫下襟,竟推金山、倒玉柱,便緩慢而堅定的跪了下去。所有人都不出聲的看著他,不知道沈默要乾什麼。
隻聽沈默清聲道:“學生跟著先生學習兩年,有師生之實質,卻無師生之名份。今日一彆,再會無期,請先生受學生三拜,求先生給學生正名。”沒有人知道他說出這句話,需要經過多麼艱難的思想鬥爭。
不待沈煉答話,他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伏地不起。
沈煉滿是意外的望著自己最優秀的學生,他發現自己根本就看不透沈默,這個人的內心實在是太複雜了。沈先生終於放棄了對他的觀察,不再去追究他到底是忠是奸,歎口氣道:“這又是何必呢?”(www.101novel.com)